看见洛飞真探头,一众少女迅速收起痴迷,个个恭敬谄媚看了过来,有几个性子活泛的还大声打起招呼来,竟有个喊她老姑奶奶的,喊着“终于得见您老人家让侄孙激动欲泣”之类的话,渗得她连忙缩回头来。
直到进了洞府,田靖远还是看着她笑,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洛飞真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别这样笑,破坏你永远云淡风轻的儒雅形象!”
田靖远哑然失笑,随即释然点头,“不错,你懂得什么是云淡风轻,又知道什么是儒雅,我也就不用担心了。”
“担心什么?”
“你听说过我云游在外的叔公返家,还带了叔婆回来了吧?他们要来见见你!”
洛飞真瞪大眼睛,用力的眨了好多下,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随即郁闷起来,自己正在跑和不跑的紧要关头,况且去就会面对项莫平,“不去,我又不是耍猴的,谁兴致上来了、我就得颠颠的跑去给他们把红屁股露出来!”
这个项世妹,又这么孩子气!幸好叔公叔婆遇上了常前辈他们聊得正欢,还不着急。田靖远只要努力劝着,想让洛飞真改变主意。
听着田靖远柔声细语,洛飞真忽然心头一动,他毕竟已经成年,又是炼气期十层,经事要比自己多得多,自己干嘛不问问他的意思?想了想,洛飞真便道,“靖远哥,你说做人家父母的人,是不是都把子女看得比命还重?”
田靖远听了,却是沉默一下。然后少见的勾唇一笑,“或许吧。”
洛飞真再问,“那子女是不是应该尊敬孝顺父母、不惹父母生气、常伴父母身边?”
田靖远垂下眼帘,语气有些敷衍,“是得这样!”
什么态度?洛飞真想起他被女妖修迷惑的爹。看来受过伤的他并不赞同自己的话,便换了种说法,“我以前听到过一个故事。说是几个劫匪,其中两个是对父子,那父亲就对儿子说。‘以后要是遇到扎手的点子。你就先走,不要管我,保住你的命要紧。’,那儿子觉得他要是走了就对不起亲爹,你说若真到了生死关头,儿子该不该丢下爹一个人走?”
田靖远低头不语,静默起来。
洛飞真急了,踮起脚来伸手一拍他的肩膀。“靖远哥,你说话啊!”
田靖远抬起头来,眼神有些奇怪的看了过来。嘴角挂上了讥讽的笑容,清楚的说道:“该走!”
这人不是心肠最软为人最善见不得别人受苦受罪跟个菩萨一般。怎么在这种亲情伦理的事情上,却是这样的观点,难道修士间真的不能讲亲情吗?
洛飞真的手顿在半空,停了一会儿才收回手来,眨眨眼睛,“我以为你会说不该走。是不是修仙者遇见危险,或者见了天才地宝,就算是父母亲人,就算是夫妻,也要各奔前程,各求各的缘法?”
田靖远的声音冷了起来,“你只是听这个父亲说了这样的话,并没有见到真实的情景,你怎么知道遇上危险、如果父亲抵挡不住,会不会丢下儿子只顾保他自己的命?”
他说着说着,讥讽的笑容更深,语速更快,“哼,他只说保命要紧,可没说要拿他的命换儿子的命,希望那个儿子别误会才好!”
洛飞真不服气,觉得心头刚刚升起的一丝朦胧亲情摇摇欲塌,“你胡说!虎毒不食子,他们是父子,当爹的怎么会丢下儿子呢?”
田靖远摇头,“你说的是随时都会刀下亡的劫匪,他们就像逆天求道、随时面临陨落威胁的修士一样,生存都艰难的很!那个父亲是在向他的儿子传授生存之道,遇上无法解决的危险,就算是亲人,也少有不顾性命的。”
“你记住,是人,就会怕死!是人,就会宁愿别人死,也不想自己死!哪怕死得那个人,是他的子女、父母、伴侣、师友同门!”
洛飞真脑子嗡的一下,呆呆的看着他脸上讥讽的笑容,有些反应不过来,项湛清的话是这样理解的吗?他的本意是说就算是亲人之间也要各扫门前雪吗?不,不会的,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就脱口而出,“如果修仙者就得这般冷漠自私的话,你又何必摆出一副忠心家族的嘴脸?还说要顾念家族,你还不照样要抛弃他们?”
田靖远笑容一滞,转过身去,喟然叹道:“所以我修炼春黎神诀,这功法修炼到极致,就可以大彻大悟、无悲无喜,只是我现在还做不到,看得越多,就越难做到……”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沉默起来。
话一出口洛飞真就有些后悔,听见田靖远这样说,心中更不是滋味儿。
他说的也有道理,项湛清可从来没说过要是怎么怎么样、我宁愿不要自己的命也要救你之类的话。但若是这么理解项湛清的话,那自己一直渴望的亲情还有什么好羡慕的?
想着想着就有些恨田靖远,自己刚刚升起一丝希望,却被他把心中的柔软拧断,非要让她看血淋淋的伤疤,他不应该是温软如玉莹润美好的吗,为什么又这么世故这么尖锐……这么的冰冷无情?
谁都不说话,两人就沉默了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田靖远闷咳几声,转过身来,见洛飞真倔强的看着石墙,两只小手死死的紧握成拳,粉嫩娇艳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浸润黑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汽,好像是在伤心。
她还小,自己就算看得再清楚,也不应该强行把这种冰冷残酷的真相灌注到她的心中,再说她是项前辈的女儿,项前辈惊才绝艳,又肆意洒脱,想来不会像自己的……那么无情冷酷,想来她不会有机会直面这种真相。
田靖远就小心翼翼的道歉。看看时候不早,又拿见面礼来说事,“我那叔公叔婆可出手大方的很,就算我们成不了亲,跑路的时候也要带点东西傍身吧!”
洛飞真也不是没经过世事。方才将项湛清的话、项湛清的人、项家、项莫平等等,都在心中过了数遍,不得不承认就算项湛清不作出危险关头将自己弃之不顾的事情来。再留在项家,她也明摆着捞不到什么好下场!
她是什么人?做过乞丐、混过大宅门、又葬送过一窝山贼的阿洛啊!想通了就能放得下,她很快就收拾好心情。接着田靖远的话笑了起来。俏皮的说道:“也对!不过可说好,这见面礼到了我手上,就是我的东西,你别半路上说是你家的东西再给我要回去!”
田靖远朗声一笑,“我是那种人吗?”
你是什么人我不管,见过你家两个冤大头混到见面礼,本姑娘就收拾包袱跑路,你爱跟谁定亲就跟谁定亲。爱和谁逃跑就和谁逃跑,跟我没关系!洛飞真哈哈大笑,“我也觉得你不是那种人!”
田靖远看着娇笑不已的洛飞真。她光洁的额头下,黑亮的眼珠宝石一般。光彩夺目,眉心的红痣娇艳欲滴,显得她肌肤特别的雪嫩,不过只一眼,就觉得这个狡猾小气的小姑娘竟然长大了,或许……
只是,看着洛飞真光洁的额头,娇艳的红痣,田靖远忽然想到了叔婆提过的一个传闻,皱起眉头来看了洛飞真几眼,微一沉吟,道:“世妹,我叔公行五,名叫田克离,他性情冷漠了些,不过不难相处,只要你态度恭敬,不要妄行妄言就没事。我那叔婆名讳是殷馥,她倒是心细之人,形容端庄大方,所以更喜欢端庄温婉的姑娘……”
什么意思?端庄温婉,那词儿离我可有点远!洛飞真正要说话,田靖远忽然笑道:“世妹,我给你换个发型,你到时候嘴甜一点,规矩一点,让我叔婆更喜欢你,见面礼更重些,可好?”
也不待洛飞真回答,他就走进几步,微微俯身,伸手过来,摆弄起洛飞真的头发来。
两人靠得极近,只是一高一矮,洛飞真只觉得田靖远轻轻的喘息吐在自己天灵盖上,温温热热的,嗓子就有些发干,脸颊也开始发烫,连耳朵都热热的。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只觉得整个石洞寂静无比,好像能听见她的心噗通噗通的跳个不停,越跳越快,越跳越重,石洞空旷、好像有回音越来越响:
砰!砰砰!砰砰砰!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一阵轻柔的微风拂面,有细碎发丝掉落,就听见田靖远温润的声音响起,“好了,你看好不好看?”
洛飞真抬头一眼,见田靖远一手轻绕,掌心团聚了越来越多的水汽,水汽眨眼间凝聚成一面光滑明亮的水镜,镜子里一个刘海齐眉、双鬟遮耳的端庄静雅的少女,正两眼朦胧的懵懂看来。
洛飞真生长于市井中,披头散发有过、衣不蔽体有过,最常做的是男童发髻。成为项真,知道是眉心红痣让她得了如今的好日子,就总是将额头露出来,梳最简单的发辫,倒也方便。可如今被田靖远掩去了红痣,放下了乌发,竟然也能温婉淑雅起来。
“是我吗?”洛飞真伸手去碰,指尖摸到水镜,直觉沁心的清凉,清凉从指尖延伸到心头,镜中少女眼中就朦胧尽去,转为一片清明,对田靖远歪头一笑,“这可不是我!”
田靖远将她伸向头顶的双手按了下来,笑道:“我那叔公叔婆喜欢女孩儿娇柔些,就委屈世妹忍耐片刻,第一次见面让他们满意了,你才能满意。”
洛飞真心神领会,想想等一下就有进账,顿时觉得不过换个发型,内瓤还是自己,便也不计较了,一挑眉,“那好吧,那靖远哥你可要记得我受委屈了,需要法器符箓灵石丹药来弥补,你那里要是多得用不掉,记得送给我!”
田靖远哑然,果然内瓤是掩盖不住的,“放心,等我们以后分道扬镳的时候,我把所有的储物锦囊都给你,让你随便挑,成吗?”
两人出了洞府,同乘田靖远的飞剑,一路说说笑笑的向着主院飞驰而去。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来,而两人再见面之时,已经物非人也非,连往事都不愿意回首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