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从湖中捞起来的书生正是魏程。
但他却不是被淹死的,而是被人杀死的。
纵使现在是夜晚,但是街道两旁的灯笼也足以让许亦华看清楚,魏程脖间一道剑伤将血脉割断,被血液浸泡过的衣襟即使经过江水的冲刷还是呈现出淡淡的粉色。
之前因为证据不足的原因,只能将魏程释放,对方自称要去用柚子水泡澡去霉气,晚间再到醉仙楼来,却未曾想到再见面是如今光景。
推开面前的人群,许亦华来不及带上白布手套,直接伸出两指试探了一下魏程的鼻息,又搭在脖间,片刻之后摇摇头:“他已经死了,但是刚死不久,死法和郑吉一模一样。”
慧启看完后直直摇头:“没想到被我这个乌鸦嘴说中了。”
“先报官。”
“已经有人去官府了。”许亦华冷静道,“慧启你在此看好尸体,不要让别人接近,我与顾启要再去醉仙楼一趟。”
慧启一边往里面挤,一边对两人做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交给我了。”
顾启正打算与许亦华一同回到醉仙楼一问究竟的时候,忽然听得身后传来高叫声。
“让开,让开,不要挡路!”
紧接着响起的是阵阵呵斥声。
魏程从江中被捞出来的地方正巧在码头附近,这里向来是船只往来行人上岸的地方,这会儿正被大家里里外外的围上好几圈,挡了那人的去路。
顾启回头看过去,只见后面一顶深蓝色轿子正被轿夫们抬在肩膀上面,跟在后面的却是一顶青色轿子,那后面一顶轿子的旁边紧跟着一位鹅黄衣裳的女子,正撩起轿帘弯着腰和里面的人说着话,还时不时的将眼神投向这边。
这位身着鹅黄衣裙的女子顾启有些印象,他记得之前在醉仙楼的时候正是由这位女子扶着琴桐上台换去外衣的,想必这位就是服侍琴桐的丫鬟了?
那么这坐在轿中的自然就是琴桐姑娘了。
顾启又将眼神投向前面这顶深色的轿子,此时轿帘被掀开,露出里面的人来,正是方才在醉仙楼上台与琴桐合琴的那位公子。他有些不耐烦的问道:“前方发生了何事,为何不走了?”
“少爷。”那服侍在近旁的小厮道,“前面好像有人被淹死了,大家都在围着,才把路挡了。”
“赶紧叫他们让开,耽误了我与琴桐姑娘论琴我饶不了你。”
“我这就叫他们全部让开。”那小厮连连点头,卷了卷袖子就要上前赶人。
“噗嗤。”那黄衣女子捂嘴笑了一声,小声骂道,“蠢货。”
这话虽然小声,但小厮还是能够听得见的,尤其是那一声嗤笑更是让他面皮发红,不由的粗声问道:“你怎么骂人!”
“骂的就是你。”黄衣女子又笑了一声,“你只晓得去赶人,你一个人又怎能将这么多的人全部赶走?”
“那……那……”
“蠢货。”黄衣女子近前道,“你看我的。”
她说着,从荷包里捡出一钱碎银,往远处一扔,高叫道:“那边有人掉钱了!”
“我掉的!”
“是我掉的!”
“是我的!”
“我的我的钱!”
围观尸体的人顿时一哄而散,纷纷到远处准备捡钱,尤其是在一个人大笑几声说自己捡到了一钱银子的时候,去那边的人更多了。
而码头这边立马变得空荡荡,岸边一时之间只剩下顾启、许亦华、尸体魏程和守着魏程的慧启。
那小厮目瞪口呆的看着黄衣女子:“挽娉姑娘,你好厉害。”
“快些走吧。”挽娉不在意的笑了笑,“不要耽误了时间才好。”
“快快。”小厮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招呼着轿夫将轿子抬到岸边。
“这个挽娉确实有几分聪明。”
顾启啧啧称奇:“不过看这性子,也确实像是静姨的人。”
“你们让我看着尸体,自己却在一边聊天,你们好坏!”慧启愤怒的指责在二人身后响起。
顾启赶紧拉着许亦华逃之夭夭。
这里离醉仙楼并不算远,转过两个街角就能看见醉仙楼的招牌,红红的灯笼将周围映的通红一片,来来往往的人脸上都带着些许的红光,看起来就像是桃花泛滥一般。
虽然现在琴桐姑娘已经离去了,但是醉仙楼的生活才刚刚开始,进出的人络绎不绝,欢笑嬉语从楼中飘出,伴随着阵阵酒香,yin靡奢华。
顾启和许亦华一头扎了进去。
大厅中,原先的桌凳已经撤去,龟公们正在忙碌着,在角落或昏暗处摆放上新的桌椅。
目光在大厅中扫了一圈,很快就看见了静姨,她倚着二楼的栏杆,静静的看着大厅,隔得有些远,顾启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在那边,我们上去吧。”顾启指了指静姨的方向。
不管此案与醉仙楼是否有着关系,静姨想必都对魏程他们知晓一二。
刚上二楼,便听见静姨同旁人讲话的声音,等见了静姨的面才发现她面前正站着一位灰衣龟公,低着头听她讲话。
“若是你捡的,扔了便是,若是楼里姑娘的,你送过去便是,何须再问我?”静姨道,“你在楼里也有这么些年了,这些小事还要事事都问我么?”
那龟公低着头,似是有些为难的开口:“这是在院中发现的,问过挽娉和琴桐姑娘,都说没见过,我也不知是谁的。”
“那就就扔了,不要随意往楼中捡些东西进来。”静姨厌恶道,“还不知是谁的脏东西。”
“我觉得这东西或许是什么贵重的物品,又是在院中捡到的……”
静姨随意瞟了一眼:“既然是在院中发现的贵重物品,多半不是挽娉便是琴桐,她们兴许只是忘记了,你只管送到屋中便可。”
“嗯,我这就给琴桐送过去。”
“慢着。”静姨忽然冷声开口。
那龟公怔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琴桐是你叫的么?”静姨冷冷的看着他。
“是……琴桐姑娘……”龟公紧握着手中的物什,垂手而立,“我这就送过去。”
这两个人对话奇奇怪怪的,让顾启不由得多注意了几眼,随着两人的擦肩而过,红色流苏从龟公的半掩着的袖间露了出来。
甚至顾启还注意到,这位龟公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好像是个跛子。
“静姨。”许亦华含笑抱拳,“多有打搅。”
因为是今日早晨才见过面,所以静姨对二人尚有一些印象,只是受着刚刚的情绪,这会儿脸色还是淡淡的,可见心情并不算好:“是你们?有什么事么。”
“有点好奇,刚刚那个龟公得罪你了么,他是什么人啊?”顾启一脸好奇。
“他?”静姨看了一眼楼下,方才那个龟公穿过大厅,往后院小楼快步走去,“可怜人。”
这回答倒有些意思,顾启想道,向来只有旁人说青楼妓/女是可怜人的,今日还有妓/女笑别人可怜,那这人想必是真的可怜了。
“提他作甚。”静姨换了笑脸问道,“还不知二位公子找我何事?”
“我想问一下关于郑公子,您知道多少?”
静姨大约是猜到了许亦华的问题,想了想便道:“知道的倒也不多,只知道他是京城郑侍郎的公子,出手阔绰,对琴桐很大方,为了琴桐在江城这边逗留了半年之久。前些时间还与我说起为琴桐赎身的事,只是没想到……”
“那魏程呢?”许亦华又问道。
“怎的,他不是无罪么?”静姨奇道。
“只是问问罢了。”
“他家中清贫,不过是个秀才罢了,奈何痴恋琴桐。前段时间做了一篇佳作,换了些银两,也全部用来见琴桐,他还时常因为琴桐与人争执,久了这醉仙楼的客人都介意了,我也不喜他常来。”
怪不得之前在早晨众人来醉仙楼取证的时候,静姨同旁人说话时还带着笑脸,和魏程讲话时却神色淡然,原来是心中不喜,脸上也懒于遮掩。
“郑吉死去的那日,原本是约了琴桐姑娘,只是琴桐姑娘身体不舒服所以没去。”顾启漫不经心道,“静姨不觉得有些过于巧合了么?”
“居然还有这种说话?”静姨哂笑,“难不成琴桐身体不适还要强撑着去么?再说了,在到约定时间之前,我已差人前去告诉郑吉公子了,对方也很体贴的让琴桐姑娘多加休息,并没有不高兴。”
顾启和许亦华对视了一眼,均察觉到了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