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0
第一次模拟考，我奖励了自己一顿十块钱的臭豆腐，而学校奖励了一张制作精美的光荣榜。
光荣榜前，人头攒动，人人争看这预测自己三个月后一战结局的卦象。然而我意外地碰见了岳风流，谁来看光荣榜都很正常，除了他。自从耿倜傥转学后，我再没在这榜前见过他了，因为他根本没有必要来，理科状元的桂冠永远为他保留。
他立在榜前许久了，直到汹涌的人潮都退却，目光仍旧巡回在这些再熟悉不过的名字之间。他也看见了我，但没有打招呼，只是兀自呢喃：“早些年恰同学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摩拳擦掌试比高低。如今却只剩我一人与息兮同志犹自流连在这北煤的理科光荣榜上了，别人说我们好运，少了许多竞争对手。我只觉得落寞，更怀念那段榜上熙熙攘攘的时光。”
听着岳风流说这些话，我蓦然想起了耿倜傥，想起了安翔，想起了安鸡酉。想起了许多，心里却空荡荡的。无言以对，我就这么和岳风流并肩站着，同是天涯沦落人一般。
1331
许是气氛太沉闷了，岳风流笑了起来，同我寒暄：“澄梓同志别来无恙！近来功力日增，竟打破北煤的语文单科成绩记录，真是未来建设我国社会主义的栋梁之才啊！”
我看着自己总分排在第六的名次，摇头说：“唉！那都是虚的，高考关键还是看的总分。我感觉自己一直无法突破是因为杂念太多，整天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岳风流竟也附和：“我也感觉自己不够专注，不然上720分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我不禁开起了玩笑：“干嘛不专注，想耿倜傥啊？”
岳风流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说：“是啊。”
轮到我大跌眼镜，惊呼：“你居然承认了？！”
岳风流却表现得理所当然，正儿八经地说：“怎么可能不想？我时时想我考上青桦大学之后他该怎么办，他这样的成绩很可能只够上北都大学的啊！”
我不禁扶额长叹：“我真想替他踹你。”
1332
回到教室，我发现大家都在谈论第一次模拟考的成绩和排名，唯独叶凌傲缄口不言。我上前嘘寒问暖：“爷爷咋了，考得不好？”
没想到他还挺有娱乐精神，连连摆手说：“瞎说，什么叫考得不好？我这是战略性后退。”
1333
然而欢笑背后也难掩第一次模拟考就跌到十八名的失意，刚刚换过了的临窗座位更助长阴郁情绪。叶凌傲凭窗远眺，整个人散发出浓郁的低落气息，他拄着下巴感慨：“迢迢实验室，遥遥光荣榜。终日无佳绩，泣涕零如雨。答题清且浅，高四复几许？仰望分数线，默默不得语。”
不过毕竟是乐天派，没过几分钟叶凌傲又重新燃起了斗志：“青春最重要的是无悔！成绩并不是全部！与其整天被考试左右情绪，不如学会对自己好一点，至情至性，问心无愧！”
花千秋却马上泼了一盆冷水：“对自己好多容易啊，猪都会，只有对自己残忍才需要好好学着点。”
1334
只有王望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我有些纳闷，她这次考了第二名不是挺好的吗？于是问道：“在想什么呢王爷？”
王望抬头望着窗外说：“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快要分开了？”
她目光延伸之处，风流薄云散，开到荼蘼花事了，莺燕都歇去，早蝉却开始欢唱了。
1335
经过这第一次模拟考，学校决定召集通常排名在文理科前十的同学开一个调研大会，看看大家有什么需求。
会议安排在一个看起来也只能容纳二十人的会议室里，大家摩肩接踵，显得格外亲密。
大家都坐下后，已经升任级长的付老师姗姗来迟。他扫视了一眼在座的各位，批评叶凌傲说：“安鸡酉占地面积本来就大，你怎么能还去挤他呢？”
安鸡酉的表情比叶凌傲更难过。
1336
付老师坐下来，清了清嗓子，先是寒暄：“高三是很辛苦的，要多注意锻炼和休息。大家近来身体还好吗？”
全场意味深长地看着安鸡酉。
付老师也意味深长地笑了：“看来是过得还是挺滋润的。”
安鸡酉整个人笼罩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我开始理解他为什么梦想是做一只鼠妇了。
1337
短暂的玩笑过后，付老师开始进入正题：“这次召开调研大会呢，是想了解一下大家的需求，看看学校有什么能为各位做的。”
岳风流第一个举手，在付老师的示意下发言：“付老师，我觉得我们数学的训练强度还不够，达不到高考的水平。”
付老师深感欣慰地点点头，说：“那以后的考试，再给实验班的同学额外加一道大题吧！”
坐在我旁边的李息兮不住地掐我，嘴里低声念的却是：“造孽的风流！”
1338
嗣后，李息兮作为正常人的代表举手，在付老师的示意下发言：“付老师，我觉得我们放假时的作业有些多。本来想利用这些完整的时间做一些总结性工作的，但是各科老师们试卷一沓一沓地发，搞得我们都没有自由发挥的时间了。”
“噢，这你不用担心。”付老师爽快地说，旋即补充道：“在未来的两个月里，你们都不会有一天完整的假期。”
1339
学校似乎特别重视这次模拟考的结果，之后又举办了一个经验交流会。大家像练摊的小贩一样在空旷的楼下坐着，三三两两交流近来的人事变故，俗称八卦。
岳风流随口一提：“说起来这次模拟考似乎是与南运进行联考的，怎么没听校方有什么对比数据？”
叶凌傲轻哼一声，说：“差距太大，怕放出来打击我们吧。”
安鸡酉却说：“不会吧？我问了倜傥同学，他说他这次模拟考705分，这不比风流同学还低10分吗？”
原本坐落在午后青阳里有些慵懒的岳风流听到这话立马精神了起来，明明眼里兴奋得放金光，嘴上还是故作轻描淡写：“唉！他总是这样发挥不稳定，真让人担心！”
身为第三名却比岳风流低了50分的李息兮不住地掐我，嘴里低声念的却是：“造孽的风流！”
1340
叶凌傲撇了撇嘴说：“凡人跟大神能比吗？这个层次的胜利不具有代表性！”
安鸡酉又说：“可是可是，倜傥同学还说安翔同学这次四十多名，比息兮同学低了二十来分，反正我们向来是不如南运的，这样的差距也算是比较好的了吧。”
李息兮这次没有掐我，我却觉得身上哪里疼了起来。
1341
我忽然想起高二时和安翔因为大学择校的事吵架的情形，发生了那么多事，自己还是像当初一样。
见不得你比我过得好，又希望你过得比我好。
1342
高二下课了，学弟学妹们看到我们这几尊“大神”坐这儿，都涌上前来咨询学习方法，整个交流会生生变成了咨询会。
岳风流被包围得水泄不通，各种类似的问题向他砸来——“学长能说下怎么学数学吗？”、“学长你是怎么兼顾数学和语文的？”、“学长！学长……”
岳风流并不生气，但是他的表情显示出他深深的苦恼。绞尽脑汁思考了好久，最后他还是只得无奈地说：“主要还是因为考试比较简单吧。”
人潮瞬间退去。
1343
我们这边也是人潮汹涌，连这次没考好的叶凌傲也未能幸免。一大波青涩的小学妹簇拥着他，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学长学长，你每次都考这么好，是怎么保持的呀？”小学妹如是问。
叶凌傲谦虚地摆手：“也没有每次都考得很好呀，你看这次不就退步到十八名了吗？”
“十八名还不好？”、“太过谦虚就是虚伪了吧！”、“这是变相秀成绩吧？”……尽管人声嘈杂，这些评论还是传到了叶凌傲耳朵里。他只得苦笑，难道要一个长年年级前十五名的人庆幸自己考了十八名吗？
旋即，他又望了望理科几尊大神那边，不禁摇头感叹：“果然是学妹虽好，毕竟tooyoung啊，还不如身边的老油条们知心……”他说到一半，发觉王望好像在看着自己，便忽然低下头去不说了。
1344
好不容易应付完这一些问题乱七八糟甚至异想天开的学弟学妹们，我伸了伸懒腰，注意到有一个学妹一直站在那儿，却不上来问问题。此时已经不剩什么人了，而她还是站在那儿。
于是我上前问她：“学妹，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学妹的神色显得有些踌躇，目光闪烁了稍许，才开口：“学姐，你有谈过恋爱吗？”
我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学妹又问：“那你后悔吗？”
我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说起来，我还真拿不准和安翔间究竟还残余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在爱过、恨过、挣扎过、压抑过、惊涛骇浪过、风平浪静过，最后，到底还剩下什么？
1345
我并不想跟着学妹的步调走来回答这个问题，于是转换了话题：“你问这些，是因为你正在经历吧？”
学妹点点头。
我舒了一口气，拿出过来人的架势开始说教：“我知道现在让你放弃很难，但是从长远来说，暂时分开对彼此都是理智的选择。”
学妹很不解地看着我，反问：“学姐，我关注到你成绩一直很好的，那谈不谈恋爱于你又有什么影响呢？我不敢说一定有积极作用，起码并没有显现出什么坏处吧？”
我哽住了，想要像当初苏老师教训我的那样劝导学妹，然而却发现即使是去做自己讨厌的那种人，我也没办法做好。最后，我只能苦笑：“你很有道理，然而有些人不会同你讲道理，他们给你灌输规则，强制你接受。未免受强制之苦，莫如自己先行了断。”
如果不公从来都得不到矫正，那么区分对错还有什么意义呢？我的棱角早被这个规矩那个准绳磨平了，最终成为一个标准的“人”。
1346
学妹看我的眼神，竟变得有些同情：“学姐，其实你并不后悔的。你当真后悔，就不说这么多显然言不由衷的话了。”
我只是摇头说：“素来弱肉强食，成王败寇，强着脖子喊不后悔，只会没了脑袋。”
学妹却是义愤填膺：“现在谈成败还早呢！没错的就是没错，就算这个世界不讲道理，有道理的仍然有道理。道理要是当真没有力量，他们又为什么怕让我们发声？他们不让我说，我偏是要说！凭什么要让功利的人来决断无关功利的事？还要任由他们用那套功利的标准来评头论足，说这个不经济，那个不实惠，我们又不是因为性价比高而相爱！”
1347
我被学妹这一通连发炮弹似的追问震住了，半晌，我才咧嘴笑了起来，心里不禁自嘲：无论是一年前还是一年后，我都只有被教训的份。
我长舒了一口气，对学妹说：“你真像我当年。不，你比我当年厉害多了。你不是早有答案了吗？还要问什么呢？”
刚才还大义凛然的学妹却突然羞涩了起来，她不说话，只是眼睛水汪汪的，两颊像是透润的水蜜桃。
1348
我曾经哲学家似的思辨过不少关于早恋的问与答，仿佛已经看透了许多，理性了许多，直到现在才明白，这里边其实并没有什么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事物的主要方面与次要方面凡此种种的矛盾运动对立统一。
大人们问我们早恋能得到什么，早恋有什么好处时，我们什么也答不上来。然后他们就能抓住把柄肆意攻击了。真是太傻了，我们无所求当然说不上何所得。
而傻是不被允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