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予!”
米娅吃了一惊,想要拨开带刺的荆棘,将夏康予从重重的束缚中解救出来。可是夏康予被埋葬得太深了,就算米娅将手伸入荆棘的隙缝中,被荆刺扎得手臂流血,还是没有办法触碰到他的灵魂。
像是被米娅的声音刺激到了,夏康予动了一动,抬起了头。他隔着重重荆棘,望向了米娅。他满脸都是狰狞的血痕,鲜血沿着脸颊蜿蜒而下,深邃的眼眸里带着丝丝哀伤,还有对妻子的眷恋。他开口了,声音嘶哑难闻:
“米娅,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米娅心里既着急,又疑惑。她仍是不肯放弃,紧咬着牙,手臂又向前伸出了几寸:“别担心,康予!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
“没有用的。米娅,放弃我吧。”看见米娅惊惶的神情,夏康予眼底写满了不忍和哀痛:“这是我为之前做的交易,所付出的代价。”
“什么交易?”米娅不解地道:“康予,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记起来了,”夏康予干裂的唇瓣上扬,带着一丝苦涩的笑:“为了能够活着再见你一面,为了回到你和孩子的身边,我将自己灵魂作为了代价,获得了重回人间的机会。”
“康予,你到底在说什么?”米娅越听越是心惊:“以灵魂作为代价,重回人间?这是什么意思?”
“————可是我没有想到,原来我们相聚的时间竟是这么的短暂。才短短几天时间,我的灵魂就被黑暗完全侵蚀,坠入了地狱————”
她感觉一颗心不断的往下沉,仿佛落入了无底深渊。
“米娅,听我说,”夏康予再难维持清醒,眼皮越来越重,声音也渐渐沉了下去:“离开这里吧。你必须活着,不止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回想起大祭司对自己说过的话,就在霎那间,米娅突然认清了自己的内心。她突然想通了,释怀了。也是时候,她在自身和孩子之间做出选择了。
“我必须保护好我们的孩子,”米娅目中含泪,喃喃地道:“就算赔上性命,我也一定会保护好他,让他平安无事的出生。”
就在求生意志燃起的一刻,米娅感觉腹部一阵冰冷,猛地睁开了眼睛,惊醒过来。她发现自己的眼角湿润,似乎还挂着泪水。和夏康予会面的情景历历在目,她一时之间也分不出,刚刚的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米娅神志恢复过来后,才发现轻按在自己腹部上的,白瓷一般的,纤细的手。这只手的主人口中喃喃有词,一边将草药敷在米娅受伤的腹部,一边用拇指的血在她伤口周围画上符咒。说来神奇,米娅的伤口的血止住了,也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大祭司,”米娅轻声唤道,却因为受伤太重,气若游丝,连说话都变得含糊不清了:“我现在————”
“你伤得很重,是你的族人附在野狼身上,把你背回来的。”大祭司轻声说道,一张脸依旧隐藏在宽大的黑袍下:“我施了可以让你伤口快速愈合的血咒,但是要完全愈合还需要一些时间。”
米娅想起自己腹中的孩子,心里惴惴不安,用微弱的声音问道:“孩子————?”
“其余的事,不必太过操心。”大祭司回答道:“好好的休息,养足精神吧。”
听见大祭司的话,米娅稍稍松了口气,心道:“这么说,孩子是保住了?”
米娅打量四周,才发现自己身处祭司族居住的洞穴里,平躺在地上。一众灵媒集聚在米娅的身边,见她醒来,脸上都露出了喜色。米娅左右不见夏康予的身影,想要询问他的状况,但是因为身体过于虚弱,没有办法说出完整的句子,就算使上所有气力,也只能从喉间挤出三个字:
“亲王呢?”
将米娅救回来的是一名唤作安雅的,约莫二十出头,身材娇小,模样敦厚的女灵媒。她原本跟随兽人族往后山撤去的,但是因为忧心米娅的安危,最后还是选择折返部落,这才将及时将米娅救回。她见米娅问起,急忙回答道:
“亲王他————他没事。陛下请放心。”
不知道为什么,安雅在说起夏康予时,眼底明显闪过不安和恐惧,仿佛忆起了什么可怕的情景。不过米娅的注意力全放在她的话上,倒没有发现她的神色异常。
在知道夏康予还活着的时候,米娅终于松了口气,回忆起适才和夏康予见面的情景,心道:“果然刚才的所见所闻,不过是一场噩梦而已。”
除了米娅和部下,宽阔的洞穴里也挤满了幸存下来兽人族。原本将近三千人的兽人族,如今只剩下了三分之二。他们当中有老有少,大部分都是形状狼狈,浑身浴血,似乎在离开部落向后山撤退时,和埋伏在附近人类军队陷入了一场混战。
兽人族爱好和平,从来都不曾经历过战争,如今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上百的族人死于非命,都是心有余悸,脸上恐慌之******不退,犹自在瑟瑟发抖。尤其是年幼的孩子们,更是因为受惊过度,脸色煞白,满心恐惧的畏缩在角落,连话也说不出来。
米娅看见这些首次经历战争的兽人族,内心被深深的愧疚所占据,几乎透不过气来。
“这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他们。”米娅内疚不已,心道:“如果不是我,雅兰迪斯又怎么会攻打这里?”
现在他们虽然暂时脱困了,但是在前方等待着的,又会是什么命运?
米娅抬头看了大祭司一眼。只见大祭司抬头向天,背梁僵直地盘膝坐着,双手垂在身侧,像是入定般动也不动,模样有些古怪。米娅见大祭司没有移动,心生疑惑,便挪动了自己的手指,试探性地碰了碰大祭司的手背。
就在这时候,透过肢体接触,就在短短的一刹那,米娅便和大祭司产生了精神上的连接。透过了大祭司的‘眼睛’,米娅也看见了大祭司脑海中的画面。
她看见漆黑的天空,血红色的月亮,龟裂的土地。她赤着脚往前走,每走一步,留下的脚印便渗出了鲜血。然后,她看见了夏康予、乌鸦、辛格酋长、她的灵媒部下,还有成千的兽人族成人与孩子。他们都死了,残破的身体就躺在自己的脚边。前方尸横遍野,七横八竖的,全都是尸体————
米娅震惊不已。
她像是触电一般,将手指挪开。
“不会的,”米娅一脸不可置信,像是企图催眠自己一般,在心中喃喃道:“这不会是我们的未来,一定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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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李湘正坐在睡床旁,守着仍自昏睡不醒,即将动手术的乌鸦。
两人正身处乌鸦童年的卧室里。卧室的空间很大,天花板上绘着大幅星河图,挂着精致的水钻吊灯,底下则是白底金纹的云石地板,铺着厚重柔软的地毯。墙壁的两旁是嵌入式的壁橱,上面还摆放着乌鸦小时的玩偶。角落里静静地立着一个手工制作的木马,色彩缤纷,雕工精致。窗外的院子里,艳丽的花朵正在盛开着,不时传来幽香。
卧室中央摆放着一张睡床,床边堆积着各种医疗仪器。乌鸦躺在睡床上,鼻间插着氧气管,身子接驳着心电图机等仪器,多处伤口都经过了处理,呼吸和脉搏都很微弱,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
床头处的雕花金框里,正镶着一幅油画。油画里,母亲抱着年幼的孩子坐在座椅上,父亲则站在后方,轻按着母亲的肩膀。画中的母亲五官秀丽,瓜子脸蛋,正是年轻时的东方若兰;父亲俊俏高大,眼眸炯炯有神,微微上翘;母亲怀中的孩子,不过两三岁年纪,一双闪亮的大眼睛,红扑扑的圆脸上写满了好奇,正是乌鸦小时候。
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雅兰迪斯的军队也已经出发,正在前往死亡丛林的路上了。李湘给夏康予打了不下二十通的电话,开始的时候无人接听,到最后直接无法拨通了,也不知道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方,你到底怎么了?”李湘担心乌鸦的安危,只觉心脏堵得发慌,忍不住出声唤道:“为什么还没有回来呢?就是醒一会儿,给我报个信也好啊。”
乌鸦并没有应声。卧室里静悄悄的,只听见心电图机上乌鸦的心跳,还有李湘自己的呼吸声。她凝视着乌鸦的脸,想起他最后一次和自己的对话,忧虑不安在心底蔓延。
“你一定要给我活下去,听见没有?”李湘的内心被恐惧所占据,紧握住乌鸦的手,颤声说道:“别忘了我为你挨了一刀呢,这是你欠我的。”
一起共事的这四年里,她都把乌鸦定位成朋友,不敢有半点逾越的念头。她自知两人不相衬,也知道乌鸦早有恋人,因此总是调侃自己的年龄,来掩饰对他的感情。她曾想过,有那么一天,乌鸦终会结婚生子。她也可能会另组家庭,等年老了,就带着这个秘密步入坟墓。
只是李湘却没有料到,命运并不是总朝预计的轨道前进的。
如今乌鸦身处的死亡丛林,正遭到雅兰迪斯军队的围剿,李湘也加入了东方若兰的阵营,即将展开危险重重的夺权行动。说不定今次,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了。
“小方,有一件事,我想让你知道很久了。”李湘说道,凝视着昏迷不醒的乌鸦,鼻子一酸,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她弯下身去,凑近他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话一说完,李湘的泪水也决堤了,沿着脸颊滚落下来。她合上双眼,凑上前去,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就在李湘抬起了头,再度睁开眼睛时,却对上了一双鲜红的眼眸。只见乌鸦睁着双眼,居然已经醒了过来。
李湘一阵错愕,瞬间愣住了。
她满脸通红,也忘了之前有多感伤了,见乌鸦没有说话,只觉尴尬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摆出不满的神情,支支吾吾地道:“那个什么,大婶我最近母性大发,亲一亲不行么,又不会少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