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娅醒来后的一整日,绊一直陪伴着米娅,一起用餐,一起散步,几乎形影不离。
绊是个极为精明的人,和米娅在一起的时候,他尽量少说话,扮演倾听者的角色,从米娅口中探听和有关的讯息夏康予。
吸取了米娅的灵力后,夏康予变得精力充沛,反观米娅却稍显疲倦,还频频走神,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两人在皇宫后的湖畔漫步,才走了小段路,米娅便觉得累了。两人便停下脚步,在冷杉树的树荫下坐下歇息。
“我等这一刻等好久了。”米娅握着夏康予的手,靠在他的肩膀上,感慨地道:“我常常想,如果上天能让你回到我身边,我就是少活十年,也是值得的了。”
人非草木,面对米娅的深情,夏康予不可能不为所动。
自从知道米娅无意杀死自己后,夏康予开始怀疑起一年前离开她的决定。
为什么他不能多信任米娅一些呢,如果当时他没有疑心米娅要杀死自己,如果他没有走,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少了孤独和无助,多了些爱与温情,她是不是就不会变得如此偏激,变成如今这个****的独裁者?
现在看来,他当年的决定,不仅害死了乌鸦,也引来了身份不明的绊。绊不仅软禁了他的意识,更对米娅带来威胁。
或许一切,都是他夏康予造成的。他觉得自己错了,实在是错得太离谱。
夏康予垂下眼帘,内心愧疚不已。间接造成医院和剧院里的人命伤亡,放任米娅造成伤害,还有害死了乌鸦,这一切一切,他都难辞其咎。
“是我错了。”他内心悲恸不已,却没有办法所出口。
想起一年前的那夜,米娅心有余悸,神色黯然地道:“康予,对不起,一年前我本该选择对你坦白的。这样的话,你也就不会离开家里,也不会遇上意外了。”
绊对一年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没有答话,只是露出了遗憾的笑容。
说起从前发生过不愉快的事,米娅忍不住想起了夏康予身体的问题。她心有隐忧,对尚未解决的情况感到不安,忍不住问道:“对了,你现在还感觉到异样么?那个蒋俞的灵魂有没有碍着你?”
因为人体的复杂性,一般灵媒不会选择附在人类或异族身上。这是因为每个灵魂都有其独特的印记,只有特定的灵魂才能和特定的身体匹配。一般上,如果一个外来的灵魂企图占据不属于它的身体,就会为那副身体所排斥,除非用封灵血咒将灵魂封印在身体内。
只是,封灵血咒一向被灵媒们被视为禁忌,而且已经失传多年。被视为禁忌的原因,是因为血咒会对施咒者的身体带来极大的伤害,轻则减寿数十年,重则毙命,如果不是有着相当的觉悟是不行的。
当时因为没有办法把夏康予的灵魂逐出身体,米娅只好让两个灵魂在暂时在一个身体内共存。但是蒋俞的体质十分古怪,既不像是个普通的人类,又不符合任何异族的特征。让夏康予寄居在这副来历不明的躯体,米娅还是忍不住感到担忧。
“是我太过冲动,被愤怒冲昏头脑了。”米娅懊悔地道:“蒋俞的身体,恐怕不是个理想的容器。他的能力和体质实在是太古怪了,我根本就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怎么就把你封印在他身上了呢?”
这时,夏康予听见绊借他的口接着道:“别担心,我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我想,他的意识应该已经消失了。”
米娅听了虽然担忧少了,但是毕竟还是不放心,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因为你现在的特殊体质,我没有办法把那神官的灵魂引导出来。但是放心,我已经派人去寻了,希望很快就能找到办法,让这副身体完完全全的属于你。”
“谢谢你。”绊露出微笑,向米娅道谢。
同一时间,绊正在那间白色的房间里,居高临下的望着被捆绑在椅子上的夏康予。
“夏先生,是时候把一年前你们发生过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了。”绊说道。依旧是不露喜怒的语气,那张白色面具和黑色斗篷。夏康予苦笑了一下,说道:
“既然你想知道的话,为什么刚才不直接问她呢?”
这个时候,夏康予感觉束缚着自己铁链突然收紧,深陷入肉里,直勒得他的手腕脚踝生疼。他疼得倒吸了口凉气,只见绊凑近了他的脸,冷淡地道:
“夏先生,请不要再违背我的意愿。”
绊说罢后,夏康予才感觉铁链松了些,不再勒得他手足发疼。他知道,这是绊给他的警告,同时也是个下马威。如果他不听话的话,绊还有许多可以折磨他的法子。
夏康予看着绊那张白色的面具,心想自己一定要找到空隙,找个办法将他从自己的身体里驱逐出去。在这之前,他必须弄清楚绊的身份。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绊能随意复制旁人的气息,还有对异族的特征和能力非常熟悉。
铁链的凹凸不平的表面,在夏康予的手腕上留下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失去自由的滋味。只是这些铁链看似实物,实际上却是精神上的束缚。只要这些铁链还缠在他身上,他就无法获得身体的控制权。
只是他又该怎么做呢?
像是想要看进夏康予的心里,米娅一双灰色的眼睛凝视着他,下定决心说道:“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许久了。”
“是什么?”绊露出虚假的微笑,问道。
米娅顿了顿,仿佛又成了从前青涩的少女,觉得难以启齿。半晌,她脸上浮现了红晕,盯着自己的裙摆,幽幽地问道:“康予,你愿意作我真正的丈夫吗?”
夏康予愣了愣。实际上,他心里早就已经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其实早在一年前,他就把已经米娅当作了自己的妻子了。如果米娅的谎言没有被揭穿的话,说不定他已经和米娅成为一对真正的夫妻,生儿育女,过着人人称羡的家庭生活了。
只是,现在的情形却是大大不同了。
如果现在答应了米娅,那么以现在绊的主导地位来看,米娅将会成为绊的妻子。绊的野心极大,从一开始就对米娅图谋不轨,这将会发展成一场难以想象的悲剧。
夏康予一想到这些,便觉得心惊胆跳。
只见绊凝视着米娅的双眸,微微一笑,然后点了点头。
看见夏康予给了肯定的答案,米娅瞬间眼泛泪光,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刹那间,她疲态立退,就像每个在恋爱中的女人一样,变得容光焕发起来。
“不!米娅,你不能和我结婚!现在占据着我身体的,是另外一个人!”夏康予悲愤不已,在心中大声喊叫道。只是无论他喊得多大声,米娅始终没法听见。他垂下头,感受到了无能为力的绝望。
难道他只能在这副身体里,眼睁睁地看着米娅成为绊的妻子,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谢谢你。谢谢你答应我。”米娅柔声道,轻轻地吻上了他的唇。夏康予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感觉到她唇瓣传来的温度和柔软的触感。但是这些却让夏康予悲哀而气愤,因为他知道他感觉到的,绊也一样感觉得到。
米娅吻的,实际上是绊。
两人坐在树荫下,正享受着片刻的宁静,夏康予突然感应到了一股气息,正由远至近地掠来。那是静电和雷阵雨的气息,他立即就知道来人是朱雀。果然不久后,便看见朱雀上气不接下气,匆匆忙忙地赶来。
“陛下——”朱雀的脸色惨白,一瞧见米娅,便迫不及待,焦急地唤道。但是一见到她身旁的夏康予,朱雀就立即嘘声了,嘴唇微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米娅见她的模样,便知道不妥,微笑着对夏康予道:
“我和朱雀有事情商量,去去就来。”便和朱雀一路走远,直到夏康予听不见他们说话为止。朱雀回头,见夏康予没有朝他们看过来,这才焦虑地道:
“陛下,晏婆婆过世后,我到秘室去收拾她的东西,结果在地上发现了这个。”
朱雀一伸手,拿出了一卷白纸。只见上面歪歪斜斜的,用钢笔写着几行字。字体显得十分潦草,有些还重叠在了一起,排列杂乱无章,仿佛这几行字是摸黑写出来的。
“看样子,晏婆婆是在写完这个后,心里交瘁而死的。”朱雀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忧心忡忡地道:“陛下,听说祭司可以预见未来。难道————”
翻开纸卷,仔细阅读后,米娅不禁心下一沉。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感到一股寒意攀上背梁。
虽然纸卷上有部分字句难以分辨,但是有一段句子,却是格外的清晰:
————全日食的两个月后,即是莫纳国的末日。
米娅不发一言,只是注视着纸卷上的预言。半晌,她抬起头来,对朱雀淡淡地道:“好了,退下吧。”便转过身,重新往夏康予的方向走了过去。
但是米娅才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对朱雀道:
“对了,告诉礼仪司,让他们开始筹办婚礼吧。婚期就定在一个星期后。”
米娅的声音既带着喜悦,又带着几分伤感。经历了这许多事后,她开始明白到了生死无常。眼见幸福就在眼前,她是一刻也不愿耽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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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米娅分开后,绊在走廊上行走着,冷不防侍卫威廉迈着大步,迎面走了过来。
乍见威廉,夏康予大吃了一惊,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威廉显然不知道夏康予的身体已经被绊占据了,来到他面前的时候,见四周没人,便放缓了脚步。
威廉在他面前停下,压低了嗓子道:“昨天歌剧院的事我听说了。你没事实在是太好了。”
绊自然不知道威廉是谁,以为只是寻常的侍卫,便保持着一贯的微笑,点头说道:“谢谢关心。”
威廉却没有发现不妥。回忆起乌鸦,他的脸上露出了哀伤惋惜的神情,说道:“只是可怜乌鸦了,他是个好人。”接着,他脸现疑色,问夏康予道:“对了,这次女王就这样放过了你,难道没有识破你的身份吗?”
威廉这么一说,立即暴露了自己卧底的身份。夏康予心里一沉,不知道绊知道这事后,打算如何处置威廉。他故作镇定,向绊说道:“绊,这是我认识的人,还是把他交由我打发吧。”
绊却对夏康予的话听而不闻,不仅没有退下,反而踏前一步,紧盯着威廉的眼睛,冷冷地道:“我的身份,就是女王未来的夫婿。你的身份又是什么?”
话一出口,威廉便觉得不对了,看住绊那张冷酷无情的脸,心里闪过了无数念头,心寒至极:“他倒戈了!这就是女王放过他的原因!他背叛了乌鸦,现在轮到我了!”他心念一动,立即摸上了腰间的手枪。
只是威廉行动虽快,绊却比他更快。他还未来得及拔枪,绊已经伸手按住了他的天灵盖。夏康予心里暗叫不好,眼前突然一道白光,刺眼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接着,他便感觉到威廉的精力排山倒海,源源不绝的涌入自己的体内。
“住手!”夏康予在脑中大喊道,绊却完全不为所动。他感觉一股暖流在周身乱窜,像是喝下了烈酒一般,直烘得他丹田发热。
然后,威廉便在自己面前逐渐变老:头发变稀变白,肌肤出现斑点和皱纹,模样也变得老态龙钟。转眼间,他已经从一个三十出头的高大青年变成了一个九十多岁的枯瘦老人。
“你————你出卖了我们!”威廉口齿不清地道,眼神中却充满了不甘和愤恨。
“够了!够了!请你住手吧!”眼见威廉的生命一点一滴的消失,夏康予心中悲痛难受,声音中已带着乞求。只是绊依旧没有住手。夏康予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威廉老得无法动弹,器官衰竭,蜷缩着倒地,心怀不甘地死去。
绊看着被缚在椅子上夏康予,淡淡地道:“为女王除去了内鬼,正是表示忠心的最好方法。你应该高兴才是。”
“是我。是我杀死了他。”夏康予悲恸地道,阖上双眼,不忍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