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予,究竟你在哪里?”米娅喃喃道:“对不起,我不会再对你有所隐瞒了。回来好吗?”
这时正是晚饭的时间,屋子里黑漆漆,静悄悄地,没有一点人气。在外遍寻夏康予不获后,米娅怀着一丝希望,回到了她和夏康予的公寓。她坐在大理石的餐桌边等待夏康予,摸着无名指上的婚戒,开始回忆起关于两人的点点滴滴:两人在厨房里准备食材、在餐桌上用餐、在沙发上看电视————
午夜时分,夏康予还是没有回家。米娅孤独地躺在冰冷的双人床上,回忆起夏康予要厮守终生的承诺,心里像是被掏空了一般,空荡荡地。待回过神来时,已然泪流满脸。
是她错了。就算这期间她付出再多的爱,也抵不上一个谎言造成的伤害。
“外面这么不太平,瘟疫横行,雅兰迪斯的军队随时还会对城市发动攻击。”米娅紧抿着唇:“我必须要尽快找到康予。他在外面多待一刻,危险便多了一分。”
米娅集中精神,缓缓阖上了双目。在进入入定状态后,她感觉自己意识渐渐剥离了躯体,像是处于失重状态般,不断地往上飘浮。
当再度睁开双眸时,她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精神世界——那个处于现实和梦境之间的,混沌的区域。
她的灵魂在夜空中找着了一只夜鹰,并附在了它的身上。它振着翅膀,在午夜的城市里高飞着。从上空俯视,这座城市漆黑而静谧,所有人都坠入了睡眠中。她拍拍翅膀,在一盏又一盏的街灯上停驻,打量着寂静冷清的街道。
拐弯处,半倒塌的屋子里一个中年汉子灵魂的正发出温暖的黄色,形成一层淡淡的光晕。他正搂着早已死去,只剩下骸骨的妻子,安稳地睡倒在床铺上。因为‘网’的关系,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住家已被炮火摧毁,也以为妻子还活着。
一个瘦骨如柴,虚弱不堪的小男孩正躺倒在一片废墟中。因为缺乏粮食,他灵魂那纯净的白色正一点接着一点的黯淡下来,看来命不久矣。虽然如此,他口中喃喃地仍在和不存在的父母亲说着晚安,脸上犹自带着幸福的微笑。
“能够做梦的人,都是幸福的。”看着这些活在假象中的人类,米娅喃喃道,心里居然有些羡慕起来:“至少,在梦里,他们的亲人还在陪在身边。不是吗?”
对米娅来说,这些人类要比她幸福多了。
米娅没有久留。她在夜空中飞翔,灰色的身影在一栋又一栋的高楼大厦间穿梭,努力寻找着夏康予那抹干净的,泛着月光般银色光晕的灵魂。寒风刺骨,刮得米娅羽翼生疼。眼见狂风暴雨即将来袭,她心知不宜久留,只得抓紧时间,加快速度。
“康予,你到底在哪里?”
就在此时,米娅眼角的余光瞥见夜空中有一道蓝光冲上夜空,发出极为强烈的电流,光芒从一公里远就能观见,竟是个至少等级三的灵媒。
在精神世界里,人的灵魂都是有颜色。他们有的光彩夺目,有的黯淡无奇。心善之人的灵魂光芒纯净而耀目,而邪恶之人,则是渗着寒气的黑影,犹如无底洞一般吞噬身边的光源,令人心生畏惧。
灵媒的灵魂和一样,都是颜色各异,只是周身却包围着一圈蓝色的电流。越是强大的灵媒,电流便越是强劲。正如米娅现在,灵魂泛着淡紫色,周身被一圈无比耀目的强大电流所包围,在天空掠过,仿佛一颗流星,光芒刺目得令人难以近距离直视。
米娅知道他们组织里只有朱雀、灰鹰和老秦是等级三的灵媒,而现在他们三人都被派往了边境进行巡逻,疑惑顿生。
“这不是我们的人。”她想,心里一沉,登时生出了敌意。
米娅双翅一振,如离弓箭般,朝那抹光芒疾冲了过去。
说也奇怪,那团光芒开始时虽然明亮耀眼,但是不久后便开始忽明忽暗,闪烁起来。待米娅离它大约半公里的距离时,它的光芒已经大大的减弱,开始黯淡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米娅心道,眼见光芒逐渐消失,急忙拍了拍翅膀,加快了速度。
只是她还未赶到那抹蓝光前,它便完全暗了下来,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然对方也是灵媒,但是他这样悄无声息的潜入爱普顿市,米娅估计他恐怕不怀好意。她知道这人极大可能会对他们组织带来威胁,岂可就此放弃,便在光芒消失的附近盘旋徘徊,想捕捉对方的气息。
只是除了空气中残余的静电,她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其他的气息。
“不可能。”她心道:“他不可能消失得这么彻底。”
这时候,米娅发现光芒消失的地方,就在被高耸的铁丝网包围的,瘟疫盛行的东区范围内。而这个东区,自从夏康予失踪后,她还未曾入内搜寻过。
“我应该到东区搜一搜。”米娅心道:“康予或许在里头也说不定。”
她停在东区边缘的铁丝网上,微一沉吟,展开翅膀,便朝这充满死亡气息的禁区飞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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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走后不久,便到了午夜十二点。随着旅馆内的老钟“咚——咚——咚——”的响了十二下。
夏康予背靠着墙,本想要闭目养神,不料实在太过疲累,竟沉沉地睡去。才睡了一会儿,他便被楼“砰”地一声撞门声惊醒了。
听见撞门声,夏康予揉了揉眼,坐直了身子,心里又惊又疑:“究竟是谁闯了进来?”
他凝神屏息,安静地聆听着楼下的动静。
来人的脚步声沉重而蹒跚,竟像是喝醉酒了一般。闯进旅馆后,那人撞倒了不少东西,其中包括几件玻璃制品,‘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那人本来要到楼上去的,只是阶梯上的脚步声只响了几下子,便听到‘碰’地一声,像是他扑倒在了阶梯上。
接着,便再无声息。
夏康予等了一会儿,见再没有任何动静,便觉得有些蹊跷。他腐着右腿,捉着楼梯的扶手,一拐拐地往下,要去查看那人的情况。待下了大半的阶梯,才看见有一人趴在楼梯前的地板上。那是个穿着直条纹的睡衣裤,身形臃肿的男人,面部朝下,动也不动。
“先生,你还好吗?”夏康予出声唤道,那人却完全没有反应。夏康予蹙了蹙眉,伸手摇了摇对方,见不凑效,便咬着牙根,吃力的把他扳了过来。
那是个约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双目紧闭,已经失去了知觉。当看清楚男子的状况后,夏康予心跳不禁漏了半拍。
男子的皮肤表面红紫斑驳,血斑处处;颈部淋巴结的部位浮肿,开始化脓溃烂;他的手指和脚趾处有淤血,尖端呈黑色。就在这时,男子突然一阵痉挛,不住咳嗽,嘴边甚至渗出了血沬。
因为乌鸦曾经警告过他这里的瘟疫严重,所以夏康予也不敢大意,只是在旁边观察男子的症状,边分辨着他究竟染的是什么病。经过一番分析,夏康予心里大概也有了个判断:
“是鼠疫。是哪种,腺型?”他背梁有些发凉:“还是可经由空气传染的肺型?”
夏康予心里一沉,立刻转身,在旅馆的各处搜索药物。搜了好一会儿,在厨房里找到一瓶烈酒,在清洁用品柜里找到了的口罩和手套,又在三楼的公用浴室里找到了一个装有抗生素的急救箱。他戴上口罩和手套,便赶到楼下,为男子注射了抗生素。
夏康予眉头紧锁,神色沉重的坐在楼梯的边上,观察着眼前昏迷不醒的男人,却不见他的状况有所好转。
或许,一切已经太迟了。或许今晚过后,这间旅馆里,就会多上一具病冷的尸体。
“不,”夏康予有些无奈地想:“或许是两具也说不定。”
现在他能够做的,也只有等待了。
夏康予看着旅馆的大门。只要迈出这扇门,他就能离开这里,离这个将死的男人远远的。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最后,他默默的替旅馆的每一个入口上了锁,回到房间,将自己也当作传染病的病患,隔离了起来。
夏康予就这样坐在房间的角落,整晚都没有阖眼,一直到天亮。
此时,一只夜鹰在旅馆附近的上空盘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它绕了一圈后,便在一栋大厦后不见了踪迹
随着太阳逐渐升起,阳光透过云层,照亮了整个爱普顿市。夏康予望向窗外,蔚蓝的天空上飘浮着白色的云朵,远处一抹白影在空中翱翔,朝阳金色的光线洒在它身上,似乎是只白鸽。
这个时候,夏康予如果还在家中,应该才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准备上班去。他的脑海里不禁又浮现了米娅身影:她对他温柔的说早安;她在厨房中忙碌的走动;她在他脸颊上留下轻轻的一吻————
“还想这个干什么呢,”夏康予心里隐隐作痛:“一切都不过是用谎言编织的美梦而已。”
天色全亮后,他起身走到窗边,便看见街上出现了再正常不过的景象:路上车子呼啸而过;母亲牵着小朋友上学;骑着脚踏车经过的中学生;腋下夹着报纸赶着上班的中年男人————
和铁丝网外的其他地区,并没有什么不同。
夏康予注视着眼前的景象,脑海中再次浮现乌鸦昨夜说过的话:
“————因为东区的居民多是患病的人,这里的人普遍思绪混乱,情绪也不太稳定,也会在一定的程度上对‘网’产生影响。所以同是被‘网’所笼罩,但东区里的会幻像和其他区的有分别————”
“看起来,和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分别呀。”夏康予喃喃道,又继续观察了下去。只是,过了几分钟后,他果然看见了这里的幻像和外边的不同之处。
那个正被母亲牵着上学的男孩,经过夏康予的窗前,突然转头朝他望来。夏康予才发现,母亲牵着的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男孩,而是一只没有五官,手脚上还残留着细线的人偶。
路上的中学生们成群走着,似乎是结伴上学的朋友。但是夏康予仔细一看,才发现他们虽然身材各异,但脸居然一模一样,眼睛鼻子嘴巴,全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而那名上班族腋下夹着的,再也不是一份报纸,而是一只滴血的胳膊。
这里的幻像,就像是个扭曲的噩梦。
夏康予毛骨悚然,恍然大悟,这才真正了解到乌鸦那句话的意思。
就在这时候,夏康予听到“笃笃笃”的声响传来,竟然有人在敲他的房门。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楼下的男人醒过来了,前来敲他的房门。但是仔细一想,那男人就算醒来了,大病刚愈,也不可能有力气爬上楼来的。更何况男人昨夜昏迷不醒,又怎么知道自己就在这间房间里?
夏康予心中存疑,便透过房门上的猫眼往外望,却发现外面根本没有半点影子。
只是那敲门声却越来越急,越来越响,连门板也开始前后晃动起来。
“笃笃笃——笃笃笃————”
夏康予很快的便猜到,这也是由东区居民记忆所创造出来的,扭曲了的幻像。
虽然明知道是幻觉,但是敲门声实在是太真,太响,直吵得夏康予太阳穴隐隐发疼。他皱着眉头,坐在窗子下方,伸手捂住了耳朵。就这样响了将近半小时,敲门声才终于停止。这时候,他想起了昨日倒卧在梯阶上的男人,便推门走出去,想查看他的病况。待下楼后,却发现男人呼吸停顿,胸口再没有起伏,已经因病毙命了。
虽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是看见眼前毫无生命迹象的男人,夏康予的心还是像被重重的锤了一下。
“对不起,救不了你。”夏康予暗叹口气,取来了被子,为男子盖上。
夏康予肚子虽饿,却没有胃口。厨房里还有一些食水和罐头食品,他随便吃了几口,便再咽不下去了。到了上午,夏康予便觉得全身乏力,头昏脑涨起来。他用手背探了探自己体温,触手滚烫,竟然发起烧来。他心下一沉,脚步蹒跚地往睡床走去,才刚倒进床里,便迅速地坠入了梦乡。
傍晚时分,隔壁房传来电视节目的声音,还有一男一女大笑的声音。夏康予惊醒过来,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刚要爬起来,肺部一阵发痒,便开始咳嗽起来。他越咳越是厉害,胸口发疼,感觉肺部也麻痹起来。
“果然没有躲过吗?“夏康予心里升起一股寒意,近乎绝望得瘫倒在床上。
他就这样浑浑噩噩,半睡半醒的度过了一整天。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夏康予咳嗽着醒来,迷迷糊糊间看见有一人坐在床边,轻抚着他的发丝。他微微一动,待要起身,却被对方按住了。她的动作是那么的温柔,轻声细语的安抚他道:
“别急。你病了,好好的睡会儿吧。”
这是幻觉吗?
这把声音是如此的熟悉,但是夏康予的思绪极为混沌,一时竟想不起对方是谁。他只是感受着对方温柔的触碰,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阖上双眸,便又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