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响,米娅深吸了口气,垂下了眼帘。当她再度睁开眼睛时,眼里晶莹湿润,已有了泪光。她摇摇头,嘴边浮起一抹苦笑,自喻地道:
“就算我再努力,还是走不进你的心里。果然,对你来说,我只不过是个陌生人吧。”
说罢,米娅难掩饰内心的苦涩,脸上苦笑仍未淡去,两行泪水已经沿着脸颊滑落下来。夏康予怔了怔,看着她难过的模样,突然感觉内心某处被触动了。
一直以来,米娅在夏康予的心目中,就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妻子:美貌,温柔贤惠,无时无刻都保持着一副完美的主妇的模样。虽然在一起已有将近两个月了,但夏康予从来都不曾看见过她邋遢慌张的一面。
也正是如此,夏康予反倒觉得米娅有种莫名的距离感。
但是今天,情况突然有了改变。原本无时无刻都端庄优雅,不失仪态的米娅,今日突然卸下了往日淡定的伪装,在夏康予面前落下了激动的泪水。
这一面的米娅,是夏康予所没有见过的。
“米娅,对不起。”和米娅相处的这几个月里,他们之间有过猜疑有过摩擦,但夏康予从来都不曾想过要伤害她。看着米娅从眼眶滚落的泪珠,他不禁一阵揪心,既自责又内疚。
既然他决定了和米娅结婚,那他当时肯定是爱她的。那他为什么不能像失忆前那样,卸下心房,接受这个他爱过的女人?此刻他对妻子刻意隐瞒,所造成的伤害,又和他的父亲当年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分别呢?
夏康予暗叹了口气,向前迈了一步,用指腹拭去了米娅脸上的泪,将她轻轻地拥进了怀里,那么小心翼翼,仿佛她是某种易碎物。他把下巴埋进米娅透着幽香的秀发里,柔声说道:
“别哭。都是我不好。”
米娅的身躯在他怀里一动,稍微挣扎了一下。半响,她还是放弃了抵御,轻叹了口气,伸出了玉藕似的双臂,环抱住了他的腰部:
“我是你的妻子。无论你是快乐还是哀愁,我都会在身边,和你分享,分担。所以,你不需要对我有所隐瞒。”
“谢谢你。”听米娅这么说,夏康予心里泛起一股暖流,甚是感动。米娅抬起头,轻轻拨开他额前的发丝,柔声问道:
“所以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般困扰?“
听米娅这么说,夏康予顿了顿,不知该从何说起。虽然夏康予细心温和,是个好的聆听者,但是个性里却隐藏着倔强的一面,使得他意外的不擅长倾诉。所以一直以来他扮演的都是倾听的角色,而非诉苦的那个。他酝酿了一阵,才开口道:
“今天在医院里我出现过短暂的幻觉。加上有一名病人被人挖出双眼后暴毙,所以心情难免有些焦虑不安。”他说出来后,虽然只是那么短短一句,还是觉得心里的担子轻了许多。
“幻觉?什么幻觉?”米娅吃惊不已,神情也跟着严肃起来,拉着他在餐桌旁坐下:“还有那病人,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可怕的幻觉,只是我以为自己看见了实际上不存在的东西。可能是最近有些累了。”夏康予勉强打起精神,把看见火灾幻觉的过程,和红衣女子的相遇简约的说了一遍。未免米娅过于担心,夏康予省略了自己恐慌症发作,还有红衣女子企图对他发动攻击的部分。
“那个红衣女子,看起来和我一样,是个灵媒呢。”米娅若有所思的道,关心的看着夏康予:“发生这么多事,肯定惊着你了吧。你的手可真冷。”她捉起夏康予的手,便往他手心里呵气,便柔声道:
“好了,烦心的东西就别再想它了。洗个澡,吃个饭,今晚早些休息吧。”夏康予应了一声,便拖着疲惫的身躯,转身往睡房走了过去。
米娅跟在夏康予身后,目送着他捧着换洗的衣物关上了浴室的门。过不多时,便听见里面传来哗啦的调水声。确定夏康予步入浴缸后,米娅便径直的往客厅走去,脸色像是蒙上了一层霜,益发的冷峻阴沉。
她走到客厅,坐下,冷冷地唤了声:
“朱雀。”
就在这时候,红衣女子的身影在客厅里渐渐清晰起来。不就后,一个著红色斗篷和黑靴子的年轻女子便出现在了米娅的面前。她神色惶恐,垂首立在一旁,一副等候差遣的模样:
“主人。”
米娅握紧拳头,已是怒火中烧,只是还未发作。她沉着嗓子,用冰冷的语气问道:“我问你,昨天晚上,‘网’是不是突然停止了操作?”
“主人,因为昨天军方的爪牙混了进来,割断了城里的部分电源,所以影响到了‘网’的操作。“朱雀答道,表情和往常很不一样。她低垂着头,不仅不敢和米娅对视,声音还有些颤抖,透着恐惧:
“但是潜入者已经被我们解决了,‘网’也已经恢复了操作。灰鹰等十五人现在爱普顿的边境巡逻,其余地方均有人站岗,没有发现异状。”
“是么。”米娅说道,目光似箭的从她脸上扫过,嘴边却浮现一抹森冷的笑:“朱雀,你今天到哪里去了?”
朱雀浑身一震,面白如纸,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主人,原谅我!我知道你不准我们接近夏医生。这次我到医院去,只是收拾一个见过我模样的病人而已!我只是一时口快,才会出口恐吓,并不是真的想要伤害夏医生,相信我!”
“你说什么!”米娅也是心头一震,双眸一瞪,咻的就从单人椅中站起身来。
先挖双目,再夺魂魄本来就是朱雀的一贯作风,所以刚刚米娅一从夏康予口里听见红衣女人,就知道铁定是朱雀搞的鬼。因为生怕惊扰了夏康予,米娅曾经叮嘱手下绝对不能接近他。今日,朱雀贸然闯入了他工作的医院,已属违规。再加上今晚,米娅见朱雀此举害得夏康予郁结心烦,身心俱疲,觉得朱雀做得过火了,已经十分恼火。
只是米娅却没想到,朱雀竟然还出口恐吓夏康予。
米娅紧盯着眼前的朱雀,目光益发阴沉森寒,简直令人不寒而畏。朱雀背梁一冷,未及反应,便觉得呼吸困难,心口绞痛。她想要尖叫,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有股无形的力量紧箍着自己,来回拉扯,似乎要把自己的灵魂撕碎。
正当朱雀以为自己就要魂飞魄散的时候,她突然感觉胸口一松,那股紧箍着自己的力量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颓然倒地,捂着心脏的位置,不住的喘息。
米娅冷笑了一声。虽然她并不是真要朱雀的命,但那种命悬一线的感觉也是够她受的了。
朱雀知道那一刻米娅是真起了杀机,也是心有余悸。虽然这身躯只是她用精神力量维持的不完全体而已,但灵魂却是真实的。她要是在这种状态下被杀死,她的意识会信以为真,灵魂便会永久脱离身体,她也会从此变为植物人。
“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米娅俯视着她,目光锐利,严肃地问道:“他知道了什么?”
自从四个月前,夏康予和爱普顿的其他人一起从睡梦中醒来后,米娅为了好好的呵护这个她最爱的男人,便竭尽全力的为他创造一个理想的人生。她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了他:一副健康的身体,稳定的职业,还有最重要的——一个美满的家庭。米娅为这个家灌注了她全部的爱,扮演着理想妻子的角色,想让他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丈夫。
她怎么能让这一切毁于一旦?
朱雀犹如惊弓之鸟,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道:“他知道我是灵媒,但不知道我的身份。”
米娅的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了夏康予刚才在饭厅里说的话:“今天在医院里我出现过短暂的幻觉。”她心有隐忧,神情益发阴沉起来,疾言厉色地问:
“还有呢?他还在医院里看见了什么?”
朱雀知道米娅在担忧些什么,连忙回话道:“主人,当时‘网’还在。夏医生应该和其他人一样,没有发现什么异状。”说罢,朱雀顿了顿,欲言又止。
朱雀一向直肠直肚,什么都写在脸上。米娅一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有话想说,眉头一扬,问道: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朱雀生怕又惹怒米娅,本来想不说了。但犹豫了好久,还是觉得不吐不快,便硬着头皮说出了口:“主人,我想你已经感觉到了,夏医生绝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请主人务必要小心。”
米娅听了这话,沉默不语。事实上,她早就感觉到了夏康予的气息有些怪异:同时拥有光与水两种气息,还带着丝丝危险的信息。只是,她一心想扮演好妻子的角色,因此不愿正视这个问题。
米娅的全名是米娅.欧克德斯,也就是两百年前,被雅兰迪斯联合国吞并的莫纳国皇族后裔。一直以来,欧克德斯皇族,还有莫纳国的贵族和大臣的后裔,都在拼命躲避联合国政府的追捕。米娅和父母也不列外。
小时候,米娅就曾躲在阁楼上,亲眼看着父母死在军队的枪管下。但是在极端的刺激下,这段记忆被潜意思的压了下来,遗忘在了记忆的深处。
但是这段记忆,在四年前夏康予对她进行的最后一次催眠时,突然浮上了台面。
米娅在科学研究中心击败了政府军队的消息泄漏出去后,一直以来备受联合国迫害欺压的,来自各地的灵媒们便把这事件视为契机,迅速地联合起来,仅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组织了一支强大的军队。而这支军队在米娅的带领下,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攻陷了爱普顿市。
为了让爱普顿的居民乖乖地处于他们掌控下,米娅强迫遗留在城里的科学家,用四个月时间制造了‘网’,借用全城居民的记忆,并结合百名灵媒的灵力,以二十名一次的轮班制,轮流维持‘网’的操作。
只是,就在昨夜‘网’却发生了故障,明明已经被催眠的夏康予,居然在凌晨时分挣脱了精神控制,自行清醒了过来。要不是米娅及时醒来,对夏康予进行了催眠,他就会发现了灵媒们的秘密。
“夏医生是绝对不会成为我们的威胁的。这我可以肯定。”米娅淡淡地回答道,便不愿再多谈。她早已把夏康予当成是自己真正的丈夫,单是需要防备他的想法,便让米娅的心里觉得不舒服。
她相信,夏康予是永远都不会伤害她的。正如她也永远不会伤害夏康予一样。
自从那晚,在科学研究中心里,夏康予拖着备受火焰摧残的身躯出现时,米娅便心如刀割,懊恼自己来迟了,也开始有些生气痛恨起这个残酷的世界来。如果火患发生时自己在场,她肯定会保护好夏康予,就算拼上性命,也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在他身上。
只是,现在说这种话实在太迟了。所以她在心里发誓,一定要为他创造另一个人生——一个幸福的,远离一切战争和苦难的,完美无缺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