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么快?!”包括端木老夫人在内,闻讯之后,皆惊得离席而起!
服侍她多年的婆子顾不得宋宜笑与蒋慕葶都在跟前,脱口道:“难道那吕轻鸿……?!”
“不!”端木老夫人到底经历得多,冷静得也快,截口打断了她的话,沉声道,“吕轻鸿这两日都在南门督战,此刻破的却是西门!”
“也许是他故……顾着南门没顾上西门呢?”婆子差点失了口,幸好及时拧转过来——这话宋宜笑跟蒋慕葶没听出意思来,端木老夫人却晓得,婆子的意思是,如果吕轻鸿刻意安排好的话,那么也未必需要他在哪个门,才能够放这个水?
不过端木老夫人不这么认为:吕轻鸿是锦绣堂的人,余青翰却是燃藜堂出身!
这回攻城战的防守双方看似盟友,实际上各有心思,谁都没有完全信任对方——这种情况下,且不说吕轻鸿昨儿个遣人来老夫人这里回禀时根本没提到此事,即使他临时做的决定,也不可能在自己不在的地方,放任余青翰进城!
因为余青翰本身亦是极有才干的人,还带着兵,吕轻鸿哪能不担心刘家反客为主的坑自己主家?必定要把他放在眼皮底下看好了的!
所以吕轻鸿人在南门,破的却是西门,十有八.九是出了岔子!
“这怎么可能呢?”素来镇定自若的端木老夫人,此刻也不禁微微哆嗦,她一遍遍的回想着自己的种种安排,百思不得其解,“虽然说禁军里的那些暗子未必个个可靠,可一道城门说破就破了,我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接到——谁有这样的本事!?”
为了这场动乱,她可是谋划了数十年!
这么长的时间,凭什么细节也是反复推敲过的,端木老夫人委实无法相信,自己也有耳目闭塞到眼下这地步的时候!
“外祖母!”宋宜笑的沉声打断了她的思索,“惟今之计,是无论如何把孩子们安顿好!”
三个尚且不知事的孩子扯着她裙角站在底下,眼神里满是迷惑与胆怯。
老夫人看向离宋宜笑最近的简清越,知道现在不是耽搁的时候,吐了口气:“先不要急,咱们这许多人,老的老小的小,这会子贸然出门反倒是个麻烦了。且等一等,看吕轻鸿会不会过来!”
吕轻鸿深得老夫人信任,即使眼下城门破得蹊跷,但端木老夫人仍旧相信他不会背叛自己——何况眼下进城的只是刘家人,又不是苏家人,即使刘家打算与苏家合作,这中间也不是没有斡旋的余地?
端木老夫人飞快盘算之际,冀侯府内,虽然名门望族调教出来的世仆,此刻仍旧保持着世家该有的沉稳与秩序,但花厅内,苏少歌叔侄皆是脸色铁青!
“刘家之前给咱们的限定日期是明日傍晚!”苏伯凤的嗓音略见颤抖,这不仅仅是恐惧,更是愤怒,他切齿道,“咱们今早才送了消息过去,说今儿个子时之前,一定会给他们个答复!”
苏少歌用力捏紧了拳,目光冷得可怕,寒声说道:“尔虞我诈,不外如是!只是没想到刘家既然不满意端木老夫人的牵头,居然还能在咱们家之外,更有其他选择!”
围绕大位之争的勾心斗角斗到今日,各方势力都已相继浮上了水面,不可能再掩藏下去了——除了已然绝嗣的江南堂之外,眼下有资格作为一方势力参与进来的,无非是另外五阀,以及苏少歌推测中的陆氏皇室的后手。
而刘家原本属于沈、刘、端木老夫人这个三方阵营,却因为不满这个阵营的主导权不在自己,而且三分朝堂的利益太少,私下与苏家联络上了。
虽然说刘苏合作的谈判非常艰难,双方也是各有忌惮,但从之前的谈判进度来看,远远没到崩裂的地步!
而苏家的援军抵达京畿,也还有几日光景。
按说刘家不该现在就将帝都攻破,从而让局势发展到无法妥协的地步?!
“叔父是说,他们选择了皇室?”苏伯凤倒抽了一口凉气,不可思议道,“这怎么可能?!”
他这么说倒不是因为东胡刘祖上被大睿太祖压了足足三代人,即使刘家支持的贞媛夫人在惠宗皇帝时也没少坑陆家,估计在刘家看来,也抵消不了自己这一族人的委屈与怒火,是以刘家不会跟皇室合作——做家主首要的就是从合族利益出发,而不是纠结于仇恨,这个道理苏伯凤早就明白了。
他惊讶的是,青州苏当年何等声望何等权势,一个不小心,还不是被亲自扶上帝位的显嘉帝给反客为主了?!
从开国蛰伏到现在的东胡刘,哪来的信心,在跟皇室合作之后,不被反过来吃干抹净?
诚然刘家目前选择的新君蜀王是个好糊弄的,年纪也小,非常适合做傀儡,但皇室嫡支固然衰微,宗室却并非无人!
譬如说苏少歌所怀疑的衡山王,这位虽然与显嘉帝血脉已远,终究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他这个世袭王爵是本朝独一份,原因可不是因为他祖上当年功劳无人能及,说到底是因为他也姓陆。
如果陆氏不行了,他这个王爷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即使衡山王现在跟刘家合作了,以后也肯定不会放过刘家——刘家如果有能力压制住整个皇室,倒也不妨将计就计一把,让苏家等各家出局后,再单独跟皇室做过一场。
然而刘家经过三代守墓,以及显嘉初年的血洗之后,绝对没有这样的实力了。
他们怎么还会跟皇室妥协,这不是上赶着给人家做嫁衣吗?
“多半不是皇室。”苏少歌脸色阴晴不定,好一会之后,才若有所思道,“只不过……我现在也不能确定。”
苏伯凤还要再问,未想苏少歌忽然转向他,淡淡说道,“咱们府邸离西门颇有段距离,但听着外间动静,估计过会余青翰就会打过来了,所以你快点走吧!”
“我走?”苏伯凤闻言皱眉,“那叔父您跟六姑姑呢?”
苏少歌道:“你六姑姑跟你一块儿走,我留下。”
“这怎么行?”苏伯凤急道,“我行动不便,这会兵荒马乱的要离开,哪有叔父您方便?而且论到在家族中的份量,我也远不如叔父!何况叔父尚且年轻,大有为家族效劳的时间——如果苏家一定要留人下来主持大局,怎么也该是我而不是叔父!”
“正因为留下来的人需要主持大局,你眼下的份量城府都不够,所以我才让你走!”苏少歌却冷声说道,“好了,不要罗嗦——路上看着点你姑姑!她那个性.子,没有你七姑姑在旁边盯着我真是不放心!”
苏伯凤还要再说什么,然而望族自有规矩,他这个长房嫡长子,在没有正式掌权之前,地位确实远不如苏少歌——苏少歌只拍了拍手,便有暗卫出来,直截了当的堵上嘴,把人拖下去,根本不给苏伯凤任何反对的机会。
干脆的打发了侄子跟妹妹离开后,苏少歌站在原地沉思片刻,却吩咐左右入内,服侍自己更衣。
虽然出身名门,饮食起居的礼仪已经深入骨髓,高冠华服也是常事。
但就像所有在生来优渥中厌倦了奢华的人一样,不出门、不见外人的时候,苏少歌向来装束简单,何况他到现在还没出父孝。
此刻却慎重其事的亲自挑选了一阵,才定下了玉冠青袍的穿戴——玉冠是通体无瑕的羊脂玉,虽然不似银饰那么朴素,却也应和了孝中的要求;青袍亦是无纹无缘的布袍。
伺候他的人都记得,这身青袍是才做的,除了试穿之外,苏少歌还没正式上过身。
现在这个局势,刚刚送走苏伯凤与苏少茉姑侄,苏少歌特特找出来穿上,除了做好了身死的准备外,还能是什么呢?
近身服侍他的家生子都是久经训练,此刻心中悲哀无比,却也声色不露,只在眉宇间浸染出些许的悲戚来。
苏少歌察觉到,系好衣带后,放柔了语气安抚道:“不必担忧!我让凤儿还有六妹妹离开,也只是为了万全考虑!”
顿了顿,“若我所料不差的话……虽然余青翰已经攻入城内,不过多半是乱不起来的。”
他指着门外,“过一会,很可能有人来找我,我特意更衣,乃是为了此行做准备,可不是打算坐以待毙!”
下人闻言有点面面相觑,对望片刻,才由苏少歌平常最纵容的一名书童大着胆子问:“那待会要来喊公子的是谁呢?那人对公子是敌是友?”
苏少歌却未置可否,只淡淡一笑:“现在也还只是猜测,到底是谁,却不好说。至于敌与友……”
他沉思了下,才道,“也不好说!”
书童与同伴交换了个眼色,却是不敢问下去了。
而此时,皇城内,沉寂了有些日子的宣明宫,两名臂托拂尘的内侍,弯着腰、低着头,恭恭敬敬的推开了正殿的大门。
锦袍金冠的人影随后出现在门内,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殿槛外,用意义不明的目光遥遥的打量着丹墀上的那张御椅——半晌后,似乎看够了,才撩袍而入。
这人进内后,过了足足一刻钟,才有人前来。
来人正是苏少歌。
他看到打开的殿门时,并没有露出任何异色。
缓步入殿,看到殿中已经在了的人后,亦是神情平静。
只是不疾不徐的走到那人跟前,停步颔首致意时,才用略有波动的语气说道:“我以为你会坐在那上面的。”
说话间,广袖扬起,指向丹墀之上的御座。
他定定的望着跟前的人,看着这张比自己更年轻的面容,心情难以描述,“说到底,我还是太低估你了——简、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