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入情入理,掷地有声,章帝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出几个字:“依卿看,该如何处置?”
“臣以为,将窦固贬为庶民,留居洛阳,派兵监视。”
章帝不语,目视马防,马防闪出,朗声道:“不可不可,窦固非杀不可,免得夜长梦多!试想窦固专权多年,各郡之中,皆有他的人,即使窦固不反,然其威名尚在,倘他人以其之名,号令天下,反叛朝廷,岂不得不偿失,又兴起一番战事?”文武百官中,多与窦固有关系,恨不能立即杀死窦固,方能保全自己,遂齐声附合马防,皆言非杀不可。耿恭、韩棱二人,又如何阻止得了?
这时,忽然闯进一个披头散发、赤足破裳的妇女,哭哭啼啼,十分凄然,拜倒阙下。章帝一惊,道:“涅阳公主,朕已下旨宽恕你,你还有什么事?”
涅阳公主呜咽道:“奴家已过六旬,今家破人亡,不忍独生,皇上若杀窦固,请将奴家赐死,黄泉路上,也有个伴侣。”
章帝站了起来,道:“姑姑,朕欲赦窦固,奈何文武百官不肯,众情汹汹,朕亦无奈。”
涅阳公主跪行了几步,以头磕地,砰砰作响,哭道:“皇上,窦氏骄横,目无皇上,奴家几番劝诫,无济于事。他虽有罪,但有功于国家,难道不能贷其一死吗?皇上难道忘了,那年春暖花开,城西墙头之事吗?”
章帝一愣,往事浮上心头。原来,涅阳公主乃汉明帝的姐姐,章帝出生后,涅阳公主爱逾己出,对其十分疼爱。稍稍长大,窦固、涅阳公主常带章帝走马弯弓、游山玩水,章帝当然高兴。那年,章帝七岁,在宫中读书甚累,遂至窦府游玩,趁不注意,又独自一人,偷偷溜出,纵马到城西,爬上围墙,放起风筝。岂知一阵风吹来,章帝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竟从墙头栽了下去。章帝不见,窦固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去寻。恰好看见,急忙飞奔过去,一把接过,“咔嚓”一声,手臂竟被压断了。章帝抚着窦固的断臂,流泪道:“姑父,我当皇帝后,一定要封你做将军。”
窦固故意逗他:“我现在就是将军了。”
章帝正色道:“那我封姑父做大司马、大将军,和他卫青、霍去病一样。”
窦固哈哈大笑。这时,涅阳公主过来,道:“炟儿,姑父才不要做你那大官呢,以后你当皇帝了,姑父要是做错了事,你别杀他就行了。”
章帝睁大眼睛,奇道:“姑父是一个大英雄,怎么会做错呢?”
涅阳公主柔声道:“傻孩子,人无完人,大英雄也会做错事,炟儿,姑父做了错事,你究竟原不原谅?”
章帝站起身,望着风呼呼吹过长空,道:“我刘炟对天发誓,我当皇帝以后,要是姑父有错,无论是什么错,我一会原谅他,更不会杀他。”说完,他笑着投进涅阳公主的怀里,撒娇道:“姑姑,这样可以吗?这样可以吗?”
窦固望了望涅阳公主,背转身,面对高耸的远山,昂然道:“我窦固也是功勋之后,顶天立地,怎么会犯错呢?就算犯了错,该死便死,又有何话可说?”
涅阳公主一声长叹,道:“夫君,伴君如伴虎,以后的事,如隔山岳,不可预测。况且,你志向远大,不甘人下,凡事又思快意恩仇,这样,很招人忌,夫君莫非不知吗?”
忆起旧事,章帝冰冷的心渐渐融化。然而,不杀窦固,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沉吟不语,望着哀声呜咽的涅阳公主。这时,又一女子披头散发闯了进来,跪倒在地,道:“皇上德量宽广,难道竟不能容一功臣吗?妾父有罪,其罪可矜,盼皇上网开一面,否则,妾、妾、妾也不想活了……”声如黄鹂,婉转哀鸣,十分动听,说到最后,泣不成声。
章帝长叹一声,道:“就依耿恭所奏罢,贬窦固为庶人,居洛阳之西,马防,你命人监视。”原来,这后来的女子便是窦皇后。窦固被抓,她当然心急如焚,遂排闼而入,面见章帝。窦皇后有倾国倾城的容颜,又饱读诗书,更兼床上本领尤其了得,章帝十分宠爱,一刻也不能离。窦皇后有时忤逆章帝,章帝只是当时一气,并不见责。因此,窦皇后当众哀求,章帝自是百般怜惜。
窦皇后大喜,顿头拜谢,嫩白的额头上,一点微红,如雪中梅花。她搀扶着涅阳公主,缓缓出了正德殿。这时,御林军忽引来一人,这人蓬头垢面,衣衫破烂,人瘦如竹,入殿便“扑通”一声,拜倒在地,叫道:“皇上,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章帝皱起龙眉,道:“什么事大惊小叫?慢慢道来!”
那人双眼一翻,晕倒在地。耿恭抢步上去,掐住那人的人中,轻轻摇道:“壮士醒醒,壮士醒醒……”
过了一会儿,那人长叹一声,悠悠醒来,爬起身,重新跪好,道:“皇上,恕小人无礼……”那人顿了一顿,接着道:“皇上,西羌勾连匈奴,杀入陇西,太守张盱拒战失利,已被杀死,陇西被陷,西羌、匈奴累日屠城,道屠尽汉人之后,便即南下,攻、攻入洛阳……”
章帝一惊,差点从龙椅上滚了下来,怒道:“西羌竟如此大胆!我大汉待他不薄,他却恩将仇报!好好好,边陲不宁,烽烟再起,这等跳梁小丑,我大汉正要杀鸡儆猴!”章帝望了望百官,又道:“昔日我在陇西为太子祈福,西羌派兵围朕二十余日,可恨张盱,竟按兵不动,朕几乎命丧西羌之手,哼,纵西羌不杀张盱,朕也要杀了他!可怜朕的子民,又蒙战火之灾。”说到这里,不禁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