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盛二十一年元月,帝以太子满十五束发为由,命其临朝听政。
开盛二十一年春,帝命太子监国,携帝君南巡。
自新褚立国,至今二十一年余,帝与帝君只分别出巡两次。开盛八年帝北巡,帝君监国。开盛十五年帝君携太子南巡。
如今太子业已长成,帝与帝君才终于可以携手出巡一趟。
倒也算是举国欢庆。
他们这一次从春日出来,一直要过了秋日末才归,如今大褚风调雨顺百姓安乐,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
除了新任的两位阁臣跟着出来,其余八位仍旧留在永安,跟着韩斌韩相一起辅政。
荣景瑄这一路安排的比较松散,前后约有大半年光景,不仅巡视各地,也算跟谢明泽一起游山玩水。
从永安出来,要经罗平、业康、洪都、崇礼、长乐,最后跨过九莲河,在凤羽住上小半月避暑,伏天过去圣驾才会回转。
他们一路都是走陆路,到了洪都才会改为龙舟,沿九莲河逆行而上,先去崇礼和长乐,再去凤羽。
三月初一,圣驾起。
十五岁的太子亲自步行而出,送两位父亲上了御驾。
谢明泽和荣景瑄坐在车中,看着儿子有些泛红的眼睛,不由相视一笑。
已经被立为太子的豆丁吸了吸鼻子,趁着附近没人小声开口:“父君……下次要带我去。”
谢明泽还未讲话,倒是荣景瑄皱眉训他:“多大的人了,咱们一家三口都走,谁在宫中理政?!”
豆丁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两位父亲身边太长时间,就是当年荣景瑄北巡,也是瞒着他说父皇去祭天,几日就回来了。
那时候他只有一两岁的年纪,哪里记得事情,每天吃了就睡,就这样被糊弄过去了。
可等到十五年时谢明泽要南巡,他已经九岁,便再也骗不过去了。
两位父亲里,一向是谢明泽对他更为和蔼,荣景瑄对他期望太大,难免有些严礼。所以他一听说是谢明泽南巡,就吵着闹着要跟去。
荣景瑄也没反对,太子在宫中长大,所见所闻只有这个金碧辉煌的皇宫,还有头顶巴掌大的天。
他所知道的民生全部都在先生那一本本书中,他所看到的百姓也不过是永安的富裕人家。
他还没有走过大褚的所有郡县,还没有见识过人生百态。
荣景瑄也是国破后辗转复国,才渐渐把大褚的山水地貌在脑中勾勒出来。
所以现在豆丁想要去,那便让他去。
临走之前,父子俩促膝长谈。
荣景瑄道:“你既要跟着你爹去,那就老老实实听他的话,要是调皮到处乱跑,你爹疼你不会说什么,朕可不会。”
豆丁乖乖点头,心里不以为然:“知道了父皇,您真是的。”
他越大越鬼机灵,小时候还对父亲两个一视同仁。长大了渐渐懂事,知道两位的性格十分迥然,所以他在单独跟两人相处的时候也用相反两种样貌。
虽然他同荣景瑄不是亲生父子,但却不知为何跟他长得格外相似,比自己亲生父亲看起来英武多了。大抵爱屋及乌,所以谢明泽对他一直十分温和。
他也特别会装,见父君就一副天真可爱样子,让谢明泽总是很担心他将来无法撑起大褚江山。可见了父皇,就特别的犀利冷酷,说话直接得很,让荣景瑄为以后的朝臣担忧。
这两面三刀的样子,也不知道随了谁。
明明小时候还那么可爱听话懂事,长大了就完全变了样。
荣景瑄默默看他,终于叹了口气:“量你也不会让你爹着急,这次你跟着他要去七个郡,你记得每个郡都要调查一份民生录给朕。”
“晔昭,你是未来的皇帝,万万子民看着你,你要做到最好,也必须要做到最好。”
“趁着你还小,是因该去各地看看,如果你不能了解百姓如何生活,那怎么给他们更好的未来?”
荣晔昭面容沉静下来,他严肃地看着荣景瑄,末了站起身来,冲父亲行了一个大礼:“儿臣谨记。”
九岁的他都能如此,更何况十五岁的他了。
所以荣景瑄那话说得也相当不客气,这儿子哪里都好,心知手腕头脑性格一样不缺,是个当皇帝的好苗子,就是喜欢跟他爹撒娇,一天不装小可爱都难受。
荣晔昭轻轻扫了一眼拆台的父亲,这边又含着泪委屈看着谢明泽。
他几乎是荣景瑄少时的翻版,谢明泽每每看到他,总想起两人那段总角时光。
见儿子十分委屈,想到他一个人留在家中,还要日日上朝批奏折,就有些心疼,不由软了口气:“下回你父皇要是有事,父君陪你出门走走。”
得了他这句话,荣晔昭立马反阴为晴,羞涩笑了笑:“父君不能骗我。”
谢明泽点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头,然后便跟荣景瑄起驾了。
车里,荣景瑄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他多爱跟你装可怜,每次都心软。”
谢明泽给他倒了杯茶,笑眯眯说:“他将来要比我们更忙碌,未来一个国家的重担都交付他一人之身,现在就让他撒撒娇吧。”
荣景瑄盯着碗中的茶叶沉默片刻,终于道:“随他吧。”
谢明泽笑笑,仰头靠在软垫上。
过了这一段路他们还得跟送驾的百姓挥手致意,现在只能抓空休息一番。
荣景瑄看他闭上眼睛,帮他松了松头冠的带子:“歇一会儿吧,等出了城便好了。”
一晃二十年过去,年少的太子长大成人,他们却已步入中年。
一日一日,他们的精力渐渐跟不上,也觉得越发疲劳。索性太子已经可以处理些简单的政事,而理阁又加了两位阁臣,这才让政事顺利许多。
“阿泽,我还欠你一个承诺。”
当年在崇礼,他跟谢明泽说,等将来复国成功,继承人也已选好,他们两个就退位,到处游山玩水。
可这一等,就是二十一年。
谢明泽微微睁开眼睛,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依旧带着少年时的悸动。
“不急,景瑄,你从来不会言而无信,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荣景瑄笑笑,跟他靠在一起,握住他的手:“好,这一次,就当我们先去探探路吧。”
开盛二十一年四月中旬,圣驾到达洪都。
这里仍旧是慎亲王的封地,现在这位慎亲王是老王爷唯一的嫡子,是荣景瑄的堂弟。
二十年前他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少年,如今业也已是四个孩子的父亲了。
慎亲王跟王妃亲自穿着大礼服出城二十里迎接圣驾。
这一路走来,荣景瑄和谢明泽大多时候并非是跟着圣驾一路南行。他们偶尔换了普通百姓的装束,只带着二十个宁远卫轻车上路,也偶尔装成富贵闲人尝遍各色食肆。
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们不仅游山玩水,还惩治了不少贪官污吏。
不过既然要到洪都,自然便要换回圣驾,好让堂弟迎接一番。
果然,还为进城,老远他们就看到那个高高大大的青年。
慎亲王今年还未而立,身量随了他父王,面容倒是像了老王妃五成,显得十分俊秀,有些水乡文人的风骨。
圣驾渐渐停了,慎亲王下了马儿,步行到圣驾边:“臣弟参见两位陛下。”
喜公公正在圣驾的外间,闻言赶紧打开车门,弯腰跳了下来:“王爷,许久不见,您可还好?”
慎亲王忙同他打招呼:“喜总管,好久不见。一起都好,都好。”
喜公公笑着过来扶他,立马有侍卫递来马凳,让王爷好上御驾跟两位陛下叙旧。
慎王爷上了马车,果然就见里间两位陛下正坐在一起喝茶。
因为待会儿进城后还要跟沿途接见百姓,所以他们两个都穿着大礼服,显得有些闷热。
慎王爷二话不说,上去就直接跪下:“请两位陛下安。”
他这跪的太快了些,荣景瑄免礼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他抢了先:“赶紧起来坐,你这孩子真是。”
虽然他已经将近而立,在两位陛下眼里,他依旧是当年七八岁的小世子。
慎亲王也没多坚持,行了礼就起身,坐在下首:“皇兄,君上,两位此番能来洪都真是太好了。”
谢明泽道:“今年婶婶身体不太爽利,过年并未进京,我们自然要前来拜会一番。“
他说的婶婶,便是慎亲王的母亲,老慎王妃。
如今她也是快五十的年纪了,这些年含饴弄孙,身体一向都不错。年年慎亲王上京贺新春,她都会跟着去见见帝京故人。
慎亲王苦笑道:“不瞒两位陛下,母亲现在越来越老小孩。去岁年根上跟着臣弟家里的几个孩子去采红梅,天寒地冻的,回来就有些寒热。”
荣景瑄见他满面苦楚,不由笑了起来。
这位老王妃年轻守寡,是个极要强的巾帼须眉,他们倒是没想到她性格倒是越发和顺,还能跟晚辈一起玩闹。
“婶婶如今也不过跟着孙儿玩,你便让她自在些吧。”荣景瑄道。
慎亲王叹了口气:“陛下还不知道她老人家,哪里会听臣弟的话,不揍臣弟都是好的。”
荣景瑄听着他絮絮叨叨跟他们告状,竟然丝毫不觉得厌烦。
他跟谢明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目中看到欣慰。
如今他们还能有这样的亲人,已是十分难得,他们能感受到慎亲王的用心,这便足够了。
不多时圣驾就进了城,这二十年下来,洪都已经越来越繁荣,在慎亲王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生活越来越富足。
上次南巡谢明泽没有过来,所以说,时隔二十一年,两人再度回到洪都。
现在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透着难以言说的精神气,大路两旁的百姓穿着新衣,纷纷好奇地张望。
荣景瑄和谢明泽让小喜子打开所有窗户,端坐在车上向百姓挥手致意。
从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里,荣景瑄看到了希望和幸福。
二十年前,皇叔以命相博,没有白费。二十年中,他们的努力和复出,都有了回报。
他悄悄握住谢明泽的手,与他的十指相扣,稳稳握在一起。
这锦绣山河,便是他们感情最好的见证。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