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女子从容镇静的目光就落到了沈复的眼中。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娘子你看,我为你放弃了这大好的捷径,你是不是该投桃报李一番?”
奈何沈复只目不转睛地跟她对视了片刻,就又不正经起来。
所幸这一段时日的相处下来,云伴鲜已经渐渐习惯了他这不再老实的态度,因而也没有多意外、多尴尬,这就笑语盈盈地凑了过去。
“相公觉得,妾身该如何报答你?”
言语间,她美目生辉,眸光潋滟,看得他心头一动。
可惜,他也只能强压下到了嘴边的某四个字,定了定神浅笑道:“全心全意地信我,如何?”
四目相对,女子沉默了有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看向了别处,反问道:“我有不信你吗?”
沈复闻言不置可否,须臾,他面色如常地抓起她的一只手,放在掌心里,轻轻地摩挲起来。
“我知道,要彻底相信一个人,很难。”他沈复自记事以来,也只无条件地信任过义父一人,“只是,你我既然有缘结为夫妻,你不讨厌我,我也对你动了情,何不试着把心交给彼此?”
如此,方能天长地久,相濡以沫。
这后半句话,沈复并未说出口,只一如既往地噙着几分笑意,又带着几分真意。可云伴鲜就完全不一样了,她不由自主地睁圆了眼,一时间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瞧。
他……他刚才说了什么?
见云伴鲜眼珠不错地瞪着自己,沈复推测,她八成是又听错了他话里的重点。
不过这一次……也不算错得很离谱吧。
用一种“我就是对你动心了,你不要这么惊讶”的眼神端量着自个儿的妻子,沈复径自喟叹:“娘子如此反应……真叫为夫伤心。”
云伴鲜猛地回过神来,收拾了脸上业已流露的震惊,故作镇定地嘀咕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哪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那你现在知道了?”沈复收敛了些许委屈和失落,瞬间展露三分笑颜,好整以暇地瞅着她视线游移的美眸。
云伴鲜觉得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了,居然企图用那样的话来撇清她的责任。
“知道了……”片刻,她只得老老实实地低声称是,只是一双眸子仍旧没去看对方的眼。
“然后呢?”沈复好脾气地诱导着。
“然后?没有然后。”一只芊芊玉手尚被夫婿握于掌中,年轻的女子却佯装淡定地选择了嘴硬到底。
沈复见她装傻充愣地看着别处,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他终究是舍不得说半句重话,更舍不得放弃这个绝佳的时机,是以二话不说就遽然发力,猛一下将她拽到了自个儿的胸前。
许是没料想男子会行如此“轻浮”之举,被突然间揽进怀里的云伴鲜自是当场一怔。她抬眼愣愣地对上沈复含笑的美目,感受其温热的鼻息正一点一点变得灼热。
“说起来……”就在她脑中警铃大作之际,令她心跳加速的男子却冷不防话锋一转,“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话音刚落,现场气氛就顿时掺入了一抹诡异的气息。
云伴鲜原本还颇为戒备的神情忽然就被一种遭戏耍后的无力所取代,她情不自禁地抽了抽眉角,本该大大方方脱口而出的芳名,却鬼使神差地说不出口了。
“虽然相处了好几个月,我却还是只晓得你姓‘云’,名里带了个‘仙’字。”就在这时,沈复的声音适时地响起——他忆及两人偶有书信往来时,对方竟只以一“云”字落款,这十足的个性,倒真是让他过目难忘,“现在能告诉我,你的全名吗?”
“云……”女子迟疑了一下,目光闪烁,“云伴鲜。”
“半仙?”沈复略诧异,没想到她的尊长居然给她起了个如此与众不同的闺名,倒也真是合了她这如花的美貌以及这出挑的性子。
“不是那个算命的‘半仙’……”她就知道他会弄错,“是‘陪伴’的‘伴’,‘新鲜’的‘鲜’。”
此言一出,沈复越发错愕了,得亏他不是个少见多怪的人,因此这就重拾了柔和的笑意,问她:“很别致的名字,有什么来历吗?”
云伴鲜对他的这一说法倒还满意,毕竟从小到大,但凡听说她名讳的人,不是嘲笑她这名字稀奇古怪,就是暗叹它有伤风雅,几乎没有一个会像他这样,脸不改色心不跳地追问其由来的。
有了这般对比,女子的心思也不由温软了些许。
“你是否听说过,东北有一道菜,不是很出名,叫‘生面伴鲜’?”她和声细语地诉说着,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起一张温婉柔和的笑脸,“我娘那天生我的时候,刚好在教侍奉她的丫鬟煮这道菜,结果菜刚煮好,她还没来得及尝一口,就提前发动了。”
“所以她为你起名‘伴鲜’?”
云伴鲜不自觉地勾起了朱唇,一面笃定颔首,一面下意识地注目于当即了然的沈复。
“岳母可真是性情中人。”
难怪能生养出如此不为世俗所缚的女儿来。
笑语盈盈,四目相对,沈复凝视着妻子巧笑倩兮的朱颜,知晓她已彻底放松了警惕。
“那么鲜儿,为夫得提醒你,你我成亲至今,做过的最亲密的事,也就是在江大人跟前演戏的那几次了。”
话音未落,猝然还魂的云伴鲜已然禁不住变了脸色。
这家伙转换话题太快了,她险些都被他糊弄进去了!
“坦白说,我觉得挺失意的。”岂料就在她警醒过来并将欲一言之际,沈复却抢先一步夺了发言权,“我沈复钟情于你,只愿此生此世都与你共进退,你却连个牵着手、散散步的机会都不给我,委实叫为夫不太好受啊。”
云伴鲜听得咋舌:等等!这种深闺怨夫的错觉怎么又出来蹦跶了!还有还有,什么……什么此生此世共进退的……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达到了这种生死相随的境界了?!
偏偏就在她禁不住瞠目结舌之时,男子却兀自怅然若失地凝视着她的眉眼,道:“娘子,对此,你就没有什么想法或者什么表示吗?”
没有!没有!统统没有!
云伴鲜很想这么吼他一句,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出不了口,以至于纠纠结结地闹到最后,她说出口的话竟然变成了“不就牵着手散个步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沈复毫不掩饰地笑了,她却懊恼得快要哭了。
这种突然很想咬掉舌头的感觉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