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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水楼(1 / 1)

叮铃铃——

电话被指战员接起:“这里是指挥部。”

耳机那头是第三团第五营营长吴可为,“师座呢?”

指战员将电话转给马桂,马桂朝周泰诸人点点头,走到桌子旁,拿过耳机:“喂?”

“报告师座,自三时起,有敌人的汽艇十多艘从小码头登岸,我们的人自岸上抵抗,当时打沉敌人汽艇两艘,敌人死伤三十多人,这样相持一个多钟点,敌人增加汽艇二十艘上下,共有敌兵三四百人,我们兵力单薄,不够分配,已让敌人上岸!”

“小码头?”

“是,是属下疏忽,这是南岸很偏僻的一个地方,负责增援的葛连负伤,现在且战且退,师座放心,另一个排已经赶去,弟兄们很多虽然负伤,却不愿下战场,表示一定守住!”

“好,我会电话炮兵营一个排过去归你指挥,同时让医药队再送些药到你们那里,从前天陆氏强攻开始,能支持到现在,我已经很欣慰。记住,现在,人才是最重要的,实在不行,退回楼里。”

“遵命!”

电话挂断,马桂在桌子前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对着面前众人看了一看。大家立即立正,等待他发言。

“南岸终是让人登陆了,吴可为刚才的电话,各位已经听到,而其他几路的情形,也和南岸相同,炮火非常猛烈。”

“他娘的,”第二团团长魏迎喜骂:“都晓得咱们炮少是不是,倪大岩不是嚷嚷穷得没裤子穿嘛,他也放大炮猛轰!”

“定是之前马成瑞带走大部分弹炮的消息传了出去,而且,我们这里多少人,他们大概也知道。”一个易姓参谋道。

马桂问魏迎喜:“你们团现在还剩多少人?”

说到这儿,魏迎喜气势一跌。他们团负责东面,由孙家镇到涂泥岭再到刘家滩,这六七天的恶战,弟兄们伤亡得实在太多,明着是个团的番号,实际已经消耗掉十之五六,人数不足四百。就在今天上午,他手下一个营长为了将敌人阻在刘家滩,壮烈成仁。

他报了人数,马桂沉寂了下,转向指挥员:“北边六王庄怎样?”

指战员道:“我马上就要去看看,可能电话线断了,上午接到的最后一个报告,是第十九营二十七连连长打来的,他带了不足一排的人,说是给他们团长作掩护,死守六王庄。”

“弟兄们个个都是好样的……”马桂望向墙面挂着的康乐城简易地图,“可我这个师部,竟然让他们牺牲在这里,牺牲在这种……”

他猛地握紧拳头,朝墙上狠狠一击!

“师座!”

举座大惊,魏迎喜道:“师座,这是作甚?打就打了,谁还怕他奶奶的不成。”

“是啊师座,谁成想大帅一死,各路落井下石,竟让我们坐困愁城,不是刘啸昆,也不是其他,却是北方各派系率先要置我们于死地!”易参谋道。

指挥员黯然:“也许一开始,我们就不该来——”

马桂一震。

良久,他再返头,已经收拾起情绪,朝输送连连长廖人祐道:“现在,事关全局的,一个是你,一个是机枪连申敏行,无论如何,供应不能断,明白吗?”

“是!”廖人祐立正行礼。

“周泰,南墙一带的地形,你比谁都熟悉了,带着你们营剩下的人,绕到登陆后的敌人后面扰乱,南城一带,交给你了。”

“师座?”周泰怎么听着不妙。

马桂抬手,目光凝重,“保卫康乐的最后大战,打响了。”

炮弹落在城墙上,石块和铁片一齐乱飞,溯水楼被削去一个角。

城楼上,吴可为亲自指挥着机枪连向岸边及江面截击,对抗着隔岸往这边轰来的的十几门大小炮。陆氏炮火发扬他们一贯的不怕浪费精神,炮弹带着猛烈的爆炸声成串落下,自炸伊起,南墙下就成了一片火海,火海里,机枪突突突,原先驻守的三个连、以及邝耀武留下的两个机枪排几乎损耗无几,而吴可为身边,副营和两个勤务兵,都在石块和弹片下成仁了。

三班班长宋凌代接着电话机,和前面第六排排长说话,两句后转过来道:“营长,小码头失守了!”

吴可为抢步向前,拿过:“失守了没关系,往溯水楼这边集合,稳住,用机枪截断。”他这样说着,已在电话机里,听到嗒嗒嗒机枪一阵响,然后排长应了声是。他心里暂时放下,觉得应该可以保住这部分人,放下电话,即刻又响,另一个报告过来,说是葛连阵亡。

“什么?!”

“借着炮火掩护,敌船越来越多……已在小码头靠拢,他们的手榴弹和步枪已经开始——啊!”

“喂,喂喂!!”

耳机里咔嗒一声,之后便再没有其他声响,吴可为又喂两句,没有任何反应,估计是电话线断了。

“营长,您看!”

宋凌将举着的望远镜递过来,吴可为架上,足有四五百的敌人,蜂拥往溯水楼下而来!

“炮兵营怎么还没到?”吴可为骂娘,随即问:“手榴弹还有多少?”

“六箱。”

“这么少……”他咬牙:“分给墙头各班,传达下去,敌人如果爬城,用手榴弹轰他娘的,别忘了省着用!”

“是!”

从六时至晚十一时,陆氏开展了他们擅长的波式攻击,每一小时就要冲两次。吴可为督战,随时下达命令,等他们冲近,就把手榴弹向下砸。这样,砸死敌人上百个,对于手榴弹来说,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绩,对敌人也给予了不小损害,然而于整体战况而言,依然在恶化。

吴可为心内焦灼,手榴弹已经没有了,用机枪替代吧,机枪子弹已很稀少;不用机枪吧,简直守不住了。

好在这时,廖人祐送了一批子弹来到,吴可为揪住他问:“炮兵呢,炮兵呢!”

“西边突然出现了一大批皖系部队,还有鄂系的,炮兵营能抽动的,全部紧急调往那边了!”

“什么?”吴可为失神。

“看来刘啸昆坐不住了,不过指战员说刘啸昆看似粗豪,实则机窍,照理不会选这个时候发起攻击,应该会选择我们打得更厉害的时机才对——”

“哎呀总之那也是一匹狼!不是说二十一师会派援军过来吗,这多少天了怎么还没到?再不来就甭来了!”

廖人祐道:“你还不知道?江桓被杀了,六十六十一师大打出手,北边手里头凡是有些人手的,都跑到了咱河南境内,现在是大乱了!”

“啥?!咱还盼着回去呐!”

“余师长自顾不暇,据说援军路上走到一半,又紧急调回去了,哪儿来的援军!”

“这,这——难道内阁一点不管吗?”

廖人祐摇头:“这就不知道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没有炮,只能靠手榴弹和机枪死守了,就是不知道能支持局面多久。”

廖人祐往城楼下一看,形势岌岌可危,当即道:“我还带了八个兄弟,给你们顶一下。”

“哪能抽你的兄弟,你们还要跑别的地方吧。”

廖人祐苦笑:“现在所有子弹都送完了,况且,本来周营副要来支援你们的,也被临时调到西边去了,我岂能这样眼睁睁的走,就算当他的差吧!”

吴可为叹气:“真要人手,来多少都不够!”

说着把他们安排在一个中弹身亡的班长的身旁,担任了那个缺口的防守任务。廖人祐依照吴可为的办法,死守着用手榴弹拦击,两个小时之后,到了凌晨一点,敌人炮火终于消熄下来了,廖人祐点检人数,八个人里剩下一半,再望望城下民房,还隐约有少数敌人移动的模样,大概是不死心。

“好了,我们熬过来了,”他对剩下的弟兄说,摸摸衣袋里,掏出一盒压扁了纸烟和火柴,“来,正好五根,一人享受一下。”

士兵道:“连长,您身上还有这好东西哪?”

“也是敌尸上摸过来的。”他分出去,一个士兵过来:“廖连长,我们营长请您过去。”

“好。”

他起身,指指身边堆着的二三十枚手榴弹,“小心守着。”

“是!”

晚风习习,江意寒凉,两人一同走到城垛上,看见吴可为正朝宋凌道:“通知下去,现在该休息的抓紧时间轮流瞌一会儿,陆氏强渡不成,肯定还要接着来的,大家严密注意。”

“是。”

“另外城下的那一团心腹之患,决不容许久留,趁着敌人还未能增援的时候,将它完全扑灭。”

宋凌答:“他们人数分散,只有派人过去了。”

“所以我叫——哦,廖连,你过来了。”

“是。”廖人祐行礼,这时却见几个人影远远的赶了来,看时,却是两个老百姓抬着一箩筐白米饭,两个老百姓抬着一木桶开水,另一个挑着一副扁担,一头是两钵咸菜,一头是筷子碗,后面两名军官。

不瞅还好,一瞅,廖人祐肚皮忍不住呱呱叫。

吴可为笑道:“兄弟,饿了吧,这火线上的兄弟差不多连续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还好贾队说去帮忙弄点吃的来,各位父老乡亲,辛苦你们啦!”

一面说着,一面立正对几个老百姓行了个军礼,慌得老百姓不知高低,有的也不伦不类的行个军礼,有的抱了拳拱了几个揖,有的连抱拳来不及,就连连地点着头。

廖人祐也举手到额前,道:“难得各位这样热心,冒了飞机大炮的危险,送饭来给我们,真是感激不尽,我们代各位弟兄们谢谢了!”

“不不不,这不算什么,”几人中一个年纪大的道:“贾队长对我们好,我们懂得好歹的,康乐城还要你们保卫,我们就是跑跑腿。”

“贾队长?”廖人祐疑惑道。

两名军官中的一名把帽子扶扶,朝他行个礼:“骑兵团二营第九队贾六,见过长官。”

“你护送他们?”

“是,他们没有枪,又没有阵地经验,所以护送。”

“嘿,小贾可是个有本事的人,一手马术骑得漂亮!”吴可为道:“可惜现在骑兵团没有用武之地,前边周营副托我一声,我一看,不是老相识么,就把他们那队要到我这里来了。”

廖人祐看看贾六,他的脸在帽子底下扣着,只见得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笑的模样。

他道:“看来贾队长跟百姓关系不错。”

一个小伙子答:“那是,要是不相干的军队,我们才不送饭给他们吃呢,别的不说,我老娘的病就是贾队长带我去城外天主教堂治好的,平生第一次,大兵不欺负我们,还不要钱给我们看病!”

贾六笑道:“治好大娘的不是我,是红十字队。”

“咳,队长您不要这样说,”年纪大的老者道:“我儿子、儿媳出城,不是赖您帮忙?那一批您帮的可多啦,又让许多老总和我们挑东西,我虽眼见得走不成了,但我儿子孙子出的去,就是天大造化!”

“是啊,”另一个道:“后来街上人告诉我们说这是骑兵队的队长,我倒吓了一跳!这队长真和气呀!”

“可不是嘛,”小伙子道:“他们说马桂师长也是个好人,不过没见着——”

廖人祐咳嗽了一声,小伙子明白过来,嘿嘿笑:“不是两个马师长嘛,我也不是故意要叫马师长的大名。”

“没事,”吴可为哈哈一笑,指着贾六:“这小子说,如果老百姓见了面都敢直接叫咱的名字,那才算是民主精神。在外国,当大总统的人,可以把他的名字送给人家小孩作纪念,是不是?”

廖人祐听了这套理论,觉得惊奇。

可惜那帽子底下的脑袋点了点,始终隐藏在阴影下。

瞄来瞄去没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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