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资格选开始了。
那天是礼拜六,凤徵很早就醒了,虽然时间是在下午。地点定在图书馆东侧的自修室,凤徵和同学们在梁老先生带领下到时,已经有许多人在门口等待,梁老先生跟门口的一位拿着表格的先生交流了下,把自己的班级及人员姓名报了,那先生登记,梁老先生转回来说:“已经排上去了,到时叫着谁的名,谁进去就是。”
他又坐了会儿,不耐久等,走了。陆续又有其他班级送学生过来,跟梁老先生一样,给学生们交待完就走。大家或坐或站,眼巴巴的看着门,门关着,所以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在做什么,这更加加重了走廊里的紧张气氛。
“你说,会被抽到哪一章?”同学们窃窃私语。
“怎么进去的不见出来啊,只有进没有出的?”
“就是,这样我们打听不到具体情况呀!”
“去,你们不知道吧,之所以选中这里,就是因为自修室有另外一扇门可以出入。我们从这道门进,出去从另外一道门,这样就透露不了消息了!”
八百年不来自修室自修一回的人怪叫起来:“哇哇,好奸诈!”
“是啊,有必要这样严格么?”
“这有另一层考虑,”有个看似三年级显得胸有成竹的说:“另一扇门通往一个小会议室,所有参加完了的人都聚集到那里,他们洋人讲究公平公正,所以会当场评审当场出结果,免得谁又说这个拉关系那个找靠山了。”
刚才还群起而诅咒的一众萝卜头们立马转为崇敬:“原来是这样!”
“师兄就是师兄,厉害!”
“一百多个人哪,我觉得希望好渺茫呢。”
“一年级二班,师凤徵!”
突然门一开,门口的表格先生站起来,念道。
凤徵条件反射性的起立,大家都望着她,她吸一口气,尽量目不斜视的穿过两列人墙。
门在身后关上。
自修室的桌椅被叠起散开,腾出一片空地。最前面是用四五张桌子拼起来的一线长台,上面摆着茶碗,后面坐着五名老师,旁边还站有两三个人以及伺候茶水的斋夫。
“凤徵,师?”最左边椅子上的一位歪歪扭扭的拼出她的名字。
“是。”
他点点头,朝中间一位看了看,中间的洋人头发微秃,年过半百,眼珠是褐色的。
“新约,马太福音,第六章。”他说。
凤徵颔首,整整头绪,开始流利而清晰的背了起来。
“……所以你们祷告,要这样说,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她的声线还稍带稚嫩,却又如此流畅优美,转口发音无意携着英国腔调——腔调这种东西,不了解这个语系的人是难以注意并分辨的,因为它于实质并无甚作用,就像你说衣服上一朵真正费人工绣上去的梅花和用机器印上去的一朵梅花,远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太大不同,但其中区别,讲究的人可以极其讲究。
而麦金教授正是英国人。
在他耳里,甚至那稚嫩也带着妙处。童音有童音的清脆,悦耳得像在读一首赞美诗。
他甚至眯起眼睛来了。
但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五位教授都有些怔然。
“对不起,我犯了个错误,请重新来一遍。”
众人面前的少年说。
“犯了个错误?”麦金教授惊讶:“如果不是你说,我还没看出来你错了。”
凤徵笑笑:“请原谅。不介意我再读一次吧。”
麦金教授望着她,她的黑眸阗静,诚实而坦然。
他笑了:“当然。”
十分钟后,凤徵在站着的一位先生的带领下从另一道门出来,果然如那三年级同学所说,这儿坐满了半数考过的人。
见有新人进来,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打量这个人的神色,试图猜测这人考得怎么样?因为出来的人多多少少总不免泄漏心情,有沮丧的,有自信的,有微笑的——对于沮丧的多数人不免幸灾乐祸,这样对手就少了一个。偏偏出来的人,多是面露沮丧,这样大家也就更欢乐。
恶趣味啊恶趣味。
凤徵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她面无表情,大家看了两下觉得捉摸不透,也就失去了兴致。
“哥!”鹤徵出现在门口。
凤徵一讶:“你怎么来了?”
“我跟勃克劳教授说了,今天只练一个小时,赶过来看你。”鹤徵紧张的问:“怎么样?”
“哇你们瞧,原来他们就是那对双胞兄弟!”有人说。
“那么这个叫哥的就是师鹤徵了?”
“那个勃克劳教授的得意弟子?”
“肯定是了,你没看见他刚才还提了勃教授么。”
“何止,听说咱们这次唱诗班选上,很大原因就是他!”
“为什么?”
“从来领唱就是高等部的曹佩书,这次换了他,你说呢?”
“谣传卫小姐对他是不是也……”
凤徵拉鹤徵在远一点坐下,瞟了密密八卦的众人一眼,掏掏耳朵:“好吵。”
鹤徵笑了,也不去管他们,“一定能过吧?”
“那可不一定。我犯了个错误。”
她把细节一一说了,道:“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也许我没希望了。”
“你好像挺不在乎的?”
“努力过了就好了,结果我并不强求。难道说没选上让我去撞墙么?”
鹤徵本来要臭的脸一听,再臭不起来,“好吧,我买块豆腐给你。”
两姐弟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快,大约个半小时之后,所有一百二十名同学在这里全聚,嘈杂声中,刚才捧表格的那位先生这次照旧捧了表格出现,不过明显这次表格与之前厚厚一沓相比,只剩两页纸。
他开始在黑板上写名字。
从右至左。
热闹的议论声顿时停止,粉笔沙沙。大家凝神以待。
第一个名字出来,大家激动地:“第一名,第一名!”
那个“第一名”张大嘴巴,似乎不敢相信。
一个个名字写出来,越到后来,凤徵越觉得没有希望。
第十九名大叫:“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排十九!”
凤徵一看,正是之前胸有成竹的三年级学生。
最后一个了。
F开头。
凤徵,师。
最后一名?
好吧,不管怎么样,那的的确确是她的名字。
不管第一还是第二十,只要取得了资格就行了,不是吗?
先生最后一划落下,转身,放下粉笔,看着满堂高兴的,失落的,吹口哨的,流眼泪的,把手抬一抬,同学们以为他有话要说,暂时按捺情绪,待他发言。
“我只有一句,你们顺序反了。”
“啊?”
他的手按在凤徵的名字上:“这才是第一。”
“啊???”
“洋人顺序是从左至右,同学们,你们忘记了?”
“啊?????”
“太棒了!姐姐你太棒了,我们回去告诉姥姥,她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鹤徵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快乐,比他自己得了什么夸赞还高兴,一路嚷着,才踏进犁口街,几乎碰到熟人,就大声的宣布,凤徵得了第一!
大家笑眯眯的看着这对双胞兄弟,听说是第一,这个给把糖,那个抓两把蒜,屠案上常常过来送洗衣服的田屠户最爽快,直接割一块猪头肉用草索子捆了扔过来:“第一名哪!古时候的状元!”
两姐弟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姥姥闻讯出来,了解情况之后,带着他们一一感谢人家,说:“大家太照顾我们了,这两个孩子,算吃百家饭长大的,这是所有人共同努力的功劳。”
院里顾大嫂他们更不用说,大嫂把新买才长没多久的鸡杀了,请他们祖孙仨一起吃晚饭,姥姥再三推辞,拒不过人家,她很高兴,很久很久没有哼过的咿呀歌吃完饭后冒了出来。
凤徵在心里跟着哼唱,咿呀咿得儿喂,咿呀咿得儿哟,眼眶却湿润起来。
原来可以让姥姥这样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