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群山,郁郁青林,一条巨龙连亘万里,雄奇壮伟。长城边,一匹墨黑神驹奔驰于林间道旁,马上之人,正是凌风。此刻天色暗意渐浓,可他仍纵马疾行不止。恍然间,远处响起女子的歌声,那细致柔美而又婉转悠扬的旋律甚是悦耳动听,凌风当即策马上行,来到城墙边。渐渐的,声音愈发响亮明澈,清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凌风静默着,只听得那女子口中吐出的每字每句都跳到自己耳中:
“你永远是个无情的建筑,
蹲踞在荒莽的山巅,
冷眼看人间恩怨;
为什么唱你总不能成声,
写你不能成篇;
而一提起你,
心中便有烈火焚起,
火中有你万里的躯体,
有你千年的容颜;
敕勒川,阴山下,
今宵月色应如水
哪知天外有天……”
一曲道尽世情悲凉,却也语倾人言豪迈,愈是听到后来,凌风便愈发亢奋,他是个从不随便服输,不轻易放弃之人。看着脚下林海郁郁葱葱,远眺峭峨群山绵延永恒,那不远处是灯火辉煌的京都,纵陆海沧桑,星移斗转,却本心依然。此为长城,亦为自己,驻足这巍巍山巅,凌风竟有一种环揽天下之感。
纵然负伤在身,他仍不敢有丝毫懈怠,只因对手不会故留己方任何喘息之机。仅作片刻停歇后,凌风又挥鞭东行,当他到达长白山下之时,已是翌日晌午。
长白山脉横亘华夏东北,主峰长白山多白色浮石与积雪,现时正值夏日,山脚下已遍布姹紫嫣红,那接天处烟雾缭绕,宛若人间仙境,真不愧是“千年积雪为年松,直上人间第一峰”。凌风骑马已到山脚,见路途崎岖,便下马步行。一路上,只见片片绿草如茵,衬托团团花卉锦簇,那长白杜鹃雍容华贵,高山罂粟婀娜多姿,野百合胜似红衣仙女,高山菊宛若金色耳环,他牵马走着,不觉间已有丝丝凉意。
凌风抬头望去,自己已到山腰,眼前映入一朵雪莲般的山峰。倏地,他感觉身后似有动静,脚顿了一下,却也没有停,又继续前行。然,刚走出没几步,鸟群便“嗡”地一下全飞出树林,马缰也因“追韧”的猛然一惊而挣脱自己的手,背后粗重的喘气声引得凌风乍一回头,看这一眼,可算是惊呆了他。面前竟有一头全身棕黄,间有黑色条纹的大虎,面门上硬怔怔印了一字漆黑的“王”,瞪大双眼,面目凶恶地盯着……,“它”?那匹墨黑“追韧”。
马见猛虎,大惊,失了控地撒腿狂奔,猛虎趁凌风恍神之际,扑腾着四只利爪,以其迅猛的速度向“追韧”扑将过去,亏得马儿早早动了,闪到一旁,否则,此刻已成猛虎口中之餐。可即便“追韧”速度快,还是比不得猛虎,稍一不慎,后臀便被虎的前爪撕出四道血痕。
猛虎竟然完全忽视了自己,这让凌风颇为诧异,可它将目标定在马儿身上,自己若不引开它,只怕“追韧”此番是万万逃不过的。想到这里,凌风当即甩出一记飞镖刺向猛虎后背,引得它忽然转头,放声狂吼。
这一镖可算是彻底惹怒了猛虎,看着它飞快地转身向自己冲来,凌风不觉间已握紧双拳。可让他感觉颇为蹊跷的是,这虎的速度怎得瞬间慢了许多,难道是飞镖的作用?凌风心里自嘲了两声,显然不是,看这猛虎的体格,足有六七百斤重,皮毛浓厚,飞镖对它造成的伤害,绝对可以忽略不计。又看了两眼,凌风才终于明白,这虎,应该是已饥饿过度,因此选择的首要目标是“追韧”,而不是自己。
正想着,猛虎已离自己咫尺之遥,凌风当即伸出手臂,银丝射出,缠上距自己最近的一棵树的枝干,瞬间将自己拉了上去。谁曾想,猛虎竟向树底冲去,三两下也爬到了树上。眼看猛虎紧追不舍,凌风惊骇之余,再次握紧拳头,又一根银丝飞向不远处的另一棵树。来不及收回这根枝干的银丝,凌风便已向另一棵树跃去,可他的这次忽略,却阴错阳差地救了自己一命。
当凌风刚滑出前一棵树,猛虎便已爬到树干边缘,未做停留,它四爪一紧,便朝凌风扑来。两树相隔不远,凌风双脚刚一落在树干上,猛虎的前爪业已伸向他的后背。亏得银丝被扯直,斜挡住虎的胸口,利爪只是划开自己后背,猛虎便摔落下去,而他却险因银丝的反扯和利爪的抓伤而坠落。就在猛虎四脚朝天落在草地上时,还未站稳的凌风看准时机,当即翻身跳下,同时右手摸向后腰,抽出弋龙剑,双手紧握,高举过顶,对准猛虎的脖颈,便刺将下去。当剑没入猛虎脖颈之时,正是剑身恰好完全伸出龙口的一刻。
凌风趴在猛虎胸口之上,正欲起身,却被猛然跃起的大虎甩将出去。凌风摔了几个滚,歪在草地上,有气无力地喘着,只眼见那猛虎立起身,来回乱蹦,反复地晃动着脑袋,脖颈处不停地“咕噜咕噜”冒出鲜血,不多时便没了动静。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凌风面色浆白,气喘不止,伤似乎已相当严重,可他不能停,暂作修整之后,他便站起身来,又向上行。
正前方不远便有冰雪覆盖,花草树木疏稀,然途路过于崎岖,凌风若上山顶,非绕行不可。打定主意,他便一声口哨,唤来方才因受惊吓而跑开的“追韧”。
牵马沿着草地走了不久,凌风耳边渐渐传来轻微的猫叫声,他甚为好奇,便循声而去,却发现眼前一并不算深的山洞里,是三只已饥饿许久的幼虎在声嘶力竭地哀嚎。凌风脑海中瞬间出现一张画面,看来自己方才所杀的,是它们的“母亲”。叹息了一声,凌风于心不忍,转身至马背,取出袋中肉饼,与三只幼虎分食。
再往前走便有冻雪,凌风顺手将“追韧”栓于树下,看了看那三只幼虎,又继续前行。
正行走间,凌风只觉轰鸣如雷声不绝入耳,震动愈发强烈,抬眼望去,不远处便有一挂百尺飞瀑倾泄而下,冲击谷底深潭溅起万朵水花,顿时谷中雾气遮天。凌风深入其境,只觉头顶似细雨飘洒,沁透心田,实在是有“疑似龙池喷瑞雪,如同天际挂飞流”之蔚然大观。
眼睛还在注视着如此盛景,可耳中却有杂音纷扰,凌风正欲一探究竟,突然间,一黑物便自“天边”飞来,砸到瀑布崖边。
凌风未动,只是观察:那黑物因冲劲翻了几个滚后,四肢撑地,立了起来,望着远方,牙隙中“嘶”出刺耳的奇特怪叫。这声音竟似箭般欲“射穿”凌风“太阳穴”后的那一对耳膜,他有些承受不住,当即双手捂住,顺势开始举目细察黑物形貌:似素墨般的外皮光滑圆溜,四肢粗壮,脚板厚重,猎犬一样的喙边垂涎,鼻孔边数根一尺有余的触须抖动着,还长有麋鹿般的双耳,那尾巴足有身子般长。
这怪物后背上裂开几道伤口,墨绿色鲜血渗出,阳光照射在伤口上,整个身体瞬间爆红,蓝色的火焰“烧”满全身。凌风惊呆了,怪物的样子与此前的祈浪和残岳变化时甚为相似,可正想着,怪物的身体却骤然成冰,紧接着“嘭”的一声,冰块飞向四面八方。
凌风蹲下身,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脑海中过滤着以往的种种,看来冷云确曾到过长白山,而且“满载而归”。啊!凌风印象里闪现出,方才不久出现在眼前的画面,那怪物飞来的方向正是天池之所在。想到此节,凌风又开始起身前行。
如今已是夏日,山峰上仍有积雪的地方已不多,凌风距离山顶仅有数步之遥,不消多久,他已身立巍巍山巅。
凌风站在山顶,察视着周围的一切:林立奇峰环绕天池,池水碧绿清澈,边缘却积满冰雪,形如莲叶般的天池静静地躺在那里,不见一弯波纹。来前,凌风便听山下人说,天池犹似那任性之少女,时而柔美温情,时而狂风暴雨。正想着,平静的湖面霎时便狂风呼啸,沙砾飞腾,转眼间骤雨倾盆,这少女的发怒,还真真让人猝不及防。
雾霭风雨,瞬息万变,天池的确神秘非常。
突然间,凌风感觉脚下晃动不止,目光转向池中,见池心惊现巨形漩涡,湖面四周狂风乍起,他又盯盯天上,已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天地间原本晴明万里,可这眨眼功夫,却已甚为昏暗。
只见云下一声霹雳,池心底一庞然大物顿时跃将出来,瞬然搅起一页巨浪,啸出一声嘶吼!大浪扑向池边,卷走砾石无数,怪物吼声震耳欲聋,凌风看着,惊出一身冷汗,这莫非就是当年太祖所降之怪?当真硕大凶猛。可凌风又觉奇异,太祖降怪是于长江,此物竟现天池,两下相距又岂止千里?
虽在思考,凌风却仍紧盯怪物。只听这时,不久前的那怪异叫声又传了过来,且愈发刺耳。
嗯?凌风忽然觉得身后有动静,刚想回头去看,却见那似龙非龙的怪物动了,还直奔自己而来。顾不得多想,凌风眼疾手快,一根银丝瞬间扎进怪物身体,后者此时猛一摆头,凌风“跟着”银丝被甩了起来。银丝在怪物身体里并未固定,由于冲劲过大,银丝脱落,凌风因惯性而被掷了出去。在空中旋转间,凌风环视四周,发现竟有数十头与方才落于瀑布上的,几乎一模一样的异兽分散在天池四周,对正中虎视眈眈。并且,凌风也看到,刚刚在他的背后,也有一只异兽。
原来,怪物并非冲自己而来,而是自己身后的那只无毛异兽,凌风想着,身子已落在天池边的雪地上。看着怪物瞬时间已冲到天池的那边,那异兽也向怪物扑来,凌风扶着伤口,颤颤巍巍地站立起来,想要帮忙,却是有心无力。恰在此时,雨滴停止了下落。
怪物一口咬住那异兽,顺势一摆身,将之抛出数丈之外。同时,距其较近的几只异兽扑将到他身上,开始奋力地撕咬,看此情形,怪物与它们之仇怨由来已久。如此,方才那只落入瀑布的也当是这怪物所为。顷刻间,几乎所有异兽都已扑将到怪物身上,凌风很是担心地看着它,又见异兽一个个被其甩落水中,心情稍微舒缓了些,却也清楚地看到,鲜血已染红了怪物的身体。
异兽们自水中爬将上来,一双双剔红而闪着精光的眼睛逼视着怪物,身上流出的墨绿色液体已开始冒烟,原来天空已渐泛晴。凌风惊诧之余,转目看向怪物,突然发现它身上多出许多锐刺。这是其与百年前太祖皇帝遇到的那只怪物唯一不同之处,当然,凌风并不清楚这些。
云隙里几缕漏下的阳光映在它们身上,随着一声嘶叫,异兽们的身体皆已被蓝色烈焰充斥,那通红的身体,魅蓝的火焰,令人不寒而栗。怪物张开血盆大口,回了一声怒吼,接着身子便开始旋转起来,眨眼间,池中再现巨大漩涡。少时,天空又阴云密布,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随即雷声轰隆,暴雨又倾盆而下,怪物猛地一头扎进漩涡,猛烈的冲击带起数丈高浪向四面八方而来。大浪冲向岸边,还未及发动进攻的异兽均被淹没于浪花之中;凌风无处闪躲,亦无力阻挡这来势凶猛的浪潮,顷刻之间,他便被冲出数丈之外,后脑撞上不远处的一块岩石,当即昏厥过去。
异兽身上的火已被水浪浇灭,身体表层也变得漆黑一片,它们死了?当然不是,随着一声声长鸣,那些黑皮之下,又隐隐有红光出现,发出“嘶嘶”之声,接着,身上的蓝色火焰又重新燃烧起来,他们“复活”了。
突然间,一只异兽渐渐接近已昏迷的凌风,恰被怪物看到,只听它匆忙怒喝一声,霎时便冲到异兽近前。就在眨眼间,那兽性的嘶吼震得群山欲裂,猛然扑到怪物身上的异兽撕开了它的皮囊,顿时血如泉涌。怪物转身甩头,将异兽抛起,一下咬在口中,异兽瞬间气绝,而怪物的鲜血也恰巧滴在凌风身上,它凝神注视了他片刻,眼神中竟充满柔和与怜悯。另一边,诸兽已向怪物靠近。
怪物似已知晓,自己将命丧在此,于是仰天一声哀吼,便看到霎时里,天地间已满是寒意,池面骤然结满冰霜,正下落的雨滴也变成冰雹砸在地上。怪物的身体,自下往上,被冰霜覆盖。诸兽感受着寒风,已心生退意,无奈为时已晚。只听“砰”的一声,怪物整身幻作无数冰刺,扎进异兽之身,紧随而后,异兽身体火焰尽熄,全身自内而外瞬间成冰,然后随着一声声炸响,天池间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又不知是过去了多久,昏厥的凌风突然挣开双眼,瞳孔里发出冷异的红光,他摸了摸自己的伤口,竟已愈合,而且浑身充满力量。他望了望东方的天边,太阳已爬上杆头,凌风心里已然清楚,自己这是已昏迷了整整一夜。
事实此刻已是次日五更时分,而京城,此时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