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尘尴尬一笑,然后声音清冽道:“君上果不愧是我活了三百年遇到的罕见明君!有君上此言,为剑宗上下,自然是再无需担忧。能遇国君,是我剑宗之福!”
“明君?宗主真是抬举孤了。”秦烈自嘲道:“我现在可是声名狼藉,天下谁人不知,孤是昏庸之主。”
“君上言重了,儒门虽掌天下道义,可也不能堵塞所有人的口。”凌尘接着凝声道:“儒门法旨讨伐,大商皇朝必定大军征伐。我剑宗与大秦国,利益攸关。东荒界六教千宗,虽以我剑宗实力最弱,却绝不可能坐视。十日之后,当尽遣我剑宗四万剑骑,听凭君上调遣。”
秦烈看了过去,这次却真是感觉意外了。在胜负未决之时,这剑宗居然会站在他这一边。
那凌尘淡淡笑道:“剑宗相信君上能够大败大商!大商皇朝侵攻大秦国,剑宗将全力增援。三日之前,我剑宗其实已做好迁出东荒界的准备。苍生道若败,东荒界大局,我剑宗独木难支。”
这一战如果剑宗袖手旁观,无论谁胜谁败,固然没什么损失。可必定会损及剑宗与秦烈的关系。
若秦烈胜了也还罢了,若是败了,剑宗贪生怕死,背弃盟友的骂名一定会成为剑宗之耻。
秦烈微微一笑,下一瞬就望见凌尘的身后,那位仙风道骨的人,忽然眉心一只眼瞳乍现,遥遥看了过来。
“望气术?”
秦烈神情不悦的冷哼一声,这道人所修之术,看起来并不简单,这剑宗到底是在闹什么玄虚?不过很快他就了悟,剑宗虽是对他下了重注,却到底还是不放心的。
那凌尘发现秦烈脸上露出不满,马上铁青着脸喝止:“华若!君上面前,休得无礼!”
那道人却在数息后,愕然的说道:“怪哉,君上皇气,我为何望不见!”话音半途而止,那华若一声惨烈嘶吼,眉心之中,赫然滴出血来。
眼中全是难以置信之色:“圣皇之气,龙凤交鸣,他是圣皇!不会看错的。若非是圣皇之气,又如何能伤窥神之目?”
那华若惨叫连连,痛苦不堪的捂着双目。而其身旁二人,也是怔怔失神的看着秦烈,满目都是惊讶之色。
秦烈心中生气,可也没有立时发作,没有人会在被窥视命格气运之后,还会有什么好心情。
突地那华若的眉心,突然一炸,鲜血喷涌了出来。
便连那抚额的手也拦不住,被染成了血红色。
“麒麟,是圣兽火麒麟!麒麟伴身,国运为火,是圣君无疑!”
那华若低声呢喃着,身躯踉跄晃动,竟然跪倒在地上。
秦烈就想起了当初,安睿以那文王卦钱,窥自己命格气运之时。
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只是这花若的手中,却没有一件文王至宝。
安睿事后,说他那一次,就少了百年之寿。这还是因有卦钱,为他挡劫之故。却不知眼前这人,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这么一想,秦烈心情就又好过了些。
暂时也没打算再给凌尘好脸色看,抱了抱拳算是告辞,就径自离去。
凌尘歉然一礼,就抓住了华若的臂膀。一道真力灌入,为这么精通术算之道的同门疗伤。
随即就是暗暗心惊,此时的华若,不但那修持数百年之久的‘窥神之目’,已经毁去。浑身经脉,更寸寸碎断。
这术算之道虽是神奇,却也使人戒惧,敬而远之。
稳住华若的伤势,凌尘才再次看向秦烈离去时,带起的那道遁光。
而此时的若涛,依然还在发呆。
“圣君临世,华若伤重至此,当不会有假!当真有趣——”
若涛被凌尘的言语惊醒,这时却深呼了口气:“虽是如此,却也未必就是那人口中的未来神皇。”
他与秦烈交好,自然希望剑宗与大秦国靠拢。
却也不愿因自己的缘故,影响本教的判断。
“无论是否那神皇,只是这‘圣皇’二字,就已值得我剑宗不顾一切,全力扶助了。”
凌尘摇头:“只是未免有些无趣!我剑宗这次投下重注,原以为这一战,过程必定惊心动魄。却不意未战之前,就已经注定了结局。那朱子清玄,这一次还真是选错了对手。”
说完之后,又看着手中已昏迷的华若,微微叹息。
不止是重伤而已,他这师弟此时的生机,更在这一瞬间,削减了五成。
也就在凌尘,为秦烈发愁的同一时间。
在距离苍生道仅有千里的一处所在,几个老僧,也在望着秦烈的那道遁光。
一只绘满梵文的白玉钵,此时正悬于上空,降下千条瑞气,将这里团团笼住。
内中有四人,一位是回至东荒界的慈方,一位则是迦南寺灵海上人。二人身份,在东荒界中俱非小可。
然而此时,却都是神情肃穆恭敬。
而在这两位之间,左侧是与秦烈见过一面的伽罗古佛,另一位老僧,却是东荒界的护界尊者之一,法号智轮。
此时伽罗身前,正有无数的梵文灵字凝聚,遥遥望去,仿佛是一双巨大的眼瞳。
这‘目’中隐透着无尽神力,給人一种无比威严之感。
仅仅只是须臾,这双佛瞳就已淡去。而那些梵文,也都消散无踪。
“此子果真是无量终始,未来佛主?”
灵海是迫不及待的询问,方才伽罗古佛,是以秘法借千百世界外佛祖之力窥测。料来这结果,再不会有错了。
“确然是无量终始!”
伽罗轻轻颔首。“刚才在他身上,确实看到了无量之光,无尽之暗。”
光无量,暗无尽!
他没有想到,那个为佛门带来大量信徒的秦烈,居然就是佛门的未来佛主。
“早在十载之前,老衲就曾看他施展过无量终始之法,是应佛旨之人无疑!可惜限于如今护界尊者的身份!”
旁边的智轮说到此处时,发出了一声冷哼,不满之至。
此事他早就有过提醒,旁敲侧击,可这灵海却偏是不能开窍。
秦烈既然自己泄露了身份,那么他这里自也是再无妨碍。
灵海微微尴尬,避开了智轮责备的目光,又皱眉道:“那么尤思颖又是怎么回事?此女也用过无量终始神通。”
“此女为秦烈的逆转鼎胎,被秦烈法像映入魂海虚空,也不算稀奇。”
慈方在旁答着,又安慰智轮道:“此子如此天赋异禀,苍生道怎可能会轻易放弃?”
灵海苦笑,他是真没有想到。
智轮反而更是不满,怒瞪着慈方:“你随他开疆拓土,追随合作已有数年有奇。难道就没觉出半分异样?若非是这一次,无量佛主为争道途,主动施展那无量终始神通,重伤太始魔君。我佛门是不是要到几十年后,才能想到是他?”
慈方羞惭无地。他也是真的没想到没察觉,秦烈与佛门的无量佛主有关联。
“事已至此,说这些又有何用?”
伽罗一声叹息道:“也幸在我佛门,未曾与未来佛主交恶,反而多有助益。”
慈方对此也是庆幸万分,不过却不敢居功:“这是因未来佛主处事公允,雄才大略之故,值得我佛门相助。慈方追随左右,只短短数年,就增了数十处传教之所。佛主他,果然是可壮大我佛门之人。”
伽罗摇了摇头,不置可否,今日可谓是又喜又悲。
得知秦烈就是他们一直在寻觅的无量佛主,自然是喜事。
然而这一位,偏却是苍生道三代嫡传,大秦国仙朝的仙君,吕家的第一皇储。
无论是哪一个身份,都使人头疼,更何况是凑在了一起,实在想不住秦烈,有何理由皈依佛门,这就是悲,而且是大悲。
无奈的抓了抓头皮,伽罗又问:“儒门今日指无量佛主为儒敌?你等怎么看?”
智轮立时闭口不语,这件事不是他能参与的。
好在还有慈方:“明知大秦国之君,就是我佛无量终始佛主,也依然如此。这是与我佛门为敌!问题是佛主还未皈依,却是不好由此指责。”
“不能指责,却可以插手。我佛门既与大秦国一同开拓外域,可谓休戚相关,插手此战,谁又能说什么?”
灵海一声冷哼。
“只是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碳。最好是大秦国无力支撑之时!”
这句话说出,灵海就见苍生道的入口处、那凌尘转过头,似笑非笑的望来,面上全是意味深长之色。
灵海心中一突,立时就改口道:“还是直接介入为好,灵海总觉有些不妥。”
说话之时,灵海也陷入了深思,方才是他修持数千年的清净琉璃佛心示警。
心中也暗暗奇怪,看那凌尘的神态,分明是毫无半分犹意。
他知晓剑宗此来,就是为在秦烈身上,继续投下重注。
二人之间,又到底是谈了些什么,给了凌尘如此信心?
这一位剑宗宫主,方才神态,竟好似在提醒一般。
偷觑了一下智轮的面色,只见后者在他话音落下之后,竟仿佛是轻松了口气的模样。
不禁更是奇怪,又想起了那华若,额溢鲜血之景。
“我记得,这华若是剑宗内有名的术算大家?”
“正是,此人修持了二百年的窥神天目。术算之道,远不及重玄。望气之能,在东荒界中却是数一数二!”
慈方也觉疑惑,这个华若,到底是在秦烈身上,看到了什么,使他神目流血,似乎已彻底的毁去?重伤到了昏迷?
智轮则低声念着佛号,想起了那只曾经令数千紫麟焰枪骑俯首的火麒麟。
只因他如今,本身就可算东荒界意志的一部分。故此能清晰望见,那冲天而起的纯白气柱。
忖道他还算好的,其余那几位‘同僚’,怕是早已急得如锅中的蚂蚁,不知该如何是好。
会合了段云,秦烈御剑而行,一路东行而去。
在界外虚空,他不受法则限制。一日间可通过界河,穿越过十数世界。
在元莲界,也能两个时辰就十万里之遥,从天南到天北。
在东荒界却是不行,遁速大受限制。
而此时的秦烈,更在分心旁顾。此时他手中,多出了一物,是一张羊脂玉色的宝盘。
上面密密麻麻,绘制着一个玄奥的符阵。
这是使修士哪怕远隔上百世界,也可以远渡而来的空间阵盘。
而内中的神念,正是属于秀观。
这是秀观托段云带给他的东西,是交代他定要随身携带之物。
“你虽有吕家第一皇储的身份,然而无论是在谋夺开天神器的那人,还是太始魔君,都不会畏惧。吾不能时时刻刻随在你身旁,只能以此器相赠。若欲危险,以意念相招。只是那太始如欲下杀手,必定是雷霆千钧之势。师侄修行,仍需努力,更要小心为上!”
得此阵盘,秦烈半点都不高兴起来,反而心中颇有几分苦意。
换而言之,太始与那人出手时,自己定然是身死道消无疑。
在大秦国势力所及的范围之内,他还有几分信心。
可在大秦国之外,他就需小心翼翼了。
自己既然看到了机会,就不能错过。一旦此人,到达半步合真的境地,那么自己哪怕付出再多的代价,也无法挽回。
段云给他带来的,不止是秀观的言语,还有龙影的嘱咐。
“撼世决演世间极致大道,合万法为一。你既已施展过无量终始神通,就干脆以这门大法为掩饰。切记切记……”
秦烈就不禁想起了先前,龙影那怪异的神情。
似乎欲言又止,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却又心有顾忌。
果然是有几分奇怪!
一道灵决打出,秦烈把那羊脂玉盘,直接就炼入了魂海之内。
这是为遇袭之时,可以最快捷方便的,联系秀观。
然后顺带着,秦烈分出了心神,去观察那黑白法相。
巨大的黑白二洞,悬在了他的真形法身之后,均速旋动着,不过此时相较以前,分明是有了些不同。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忽的心中隐动,感觉到几分危险之感。
这到底谁,居然敢在东荒界之中,就对他出手?
看这情形,也不像是那几位至境。
意念从魂海中抽回,秦烈就听见段云,怒声叱诧。
血红色的弯刀,带着浩瀚的寒流,拂过了这片云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