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的人或是直接回房,或是勉强吃完了剩下的饭菜,酸与砸得扭曲的尸体被洒了一把灰铲去,掌柜向那个络腮胡子要了修理椅子和清理地板的费用,一切都如常进行,然而,又有什么不同了,凝重的气氛弥漫着,慢慢渗透进每个人的心灵,把跳动着的血红肉块捏揉把玩。
霍子清回房后,蔺相安迫不及待从剑里面跑出来,蹦蹦跳跳活动着身体,霍子清看着他解脱的样子,不禁笑道:“辛苦你了。”
“也没有了……”蔺相安放下伸展的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后。“我差不多睡了一整天。”
“要吃点什么东西吗?我帮你留了些菜。”
蔺相安摇摇头,眼尖地看到霍子清衣脚上的血迹,急忙问:“这血迹是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霍子清低下头,扯着下摆看了一眼,笑起来,“没事,方才客栈里跑进一头酸与,被人举着椅子打死了,我当时就坐在一旁,想是那时候被溅到的吧。”
“你也不知道收一下脚,”蔺相安半斥责地说,“快脱下来,我帮你洗。”
“你会洗衣服?”霍子清一脸惊讶。
蔺相安不高兴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就算我下厨差、差了那么一点,洗衣服这么简单的活我总行的。”
“是是是,大人,我知错了,原谅小的我吧。”霍子清脱下身上的外袍给蔺相安,只留下一身白色的里衣。
蔺相安心满意足地拿着衣服走到水盆边,捏住沾血的那角,浸入水中。
霍子清坐在椅子上,看着蔺相安清洗衣服背影,内心升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暖意。
蔺相安皱着眉头,在水中搓了半天衣服,血的颜色是淡了些,但怎么都不能完全的搓洗干净,就在他烦躁得反复搓洗,几乎要把衣服给搓破的时候,一个温暖的胸膛贴上他的后背,清润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用皂角洗会比较干净。”
“皂角?”蔺相安微微侧头就看到霍子清倚在他肩上的脸。
霍子清低低地应了声,两手穿过蔺相安腋下到水盆上,拿了块皂角,接过衣服在脏污的地方擦了擦,又搓了几下,放进水中,皂粉带着血迹在水中漫开,衣服果然干净了许多。“看。”
蔺相安眼睛亮起来,像看到了好玩的东西似的,“我试试。”
霍子清亲昵地抱着蔺相安的腰,看着后者着迷于尝试将他的衣服洗得一尘不染,他任由寒气渗透进他五脏六腑,也不肯放开怀里冰冷的躯体。
他何其幸运,能找回爱人。
“相安。”
“嗯?”
“等做完这次任务后,我就让师弟一个人回去交差,然后带着你远走高飞。”
手上的动作陡地停下,“当真?”
霍子清收紧了怀抱:“当真。”
“可是,你这些年积累的声望,你的师父,师弟师妹们……”
“这些对于我来说都不如你重要,盘云山上已经有人开始怀疑了,我不想再冒着和你被拆散的风险回去,如果当年不是我想着有了鬼宠再走,早点带你离开的话,我们也不会分开五年之久了。”
蔺相安沉默地听完霍子清的话,嘴边勾起微笑的弧度:“说起来,五年前上元节的时候,你也说过同样的话呢。”他继续搓洗起衣服,“那好,到时候,我们就一起走,然后永远在一块,再也不分开。”话语的末尾,声调提高,带上了欢乐。
肩上忽然一沉。
蔺相安扭了扭身体,“子清,别整个人压上来,重死了。”
滴、滴。
鲜红的血珠滴落水盆,荡起一圈圈的波纹。
“子清……?”蔺相安猛地转身,发现霍子清双目紧闭,印堂发黑,血液就是从他嘴角滑落出来的。
“子清!”蔺相安吓得不清,但多年的行医经验促使他镇定下来,把霍子清抱到床上,进行检查。
刚把手放在霍子清脉上,蔺相安便又吓了一跳,脉象时轻时重,或快或慢,混乱无比,像是不受控制被人捏在手心把玩一样。
“咳咳……咳……”霍子清突然发出咳嗽,挣扎着侧过身,面朝床沿。
“子清?”蔺相安连忙扶住霍子清,后者仍然闭紧双眼,咳嗽却越发厉害,最后在床边吐了一大滩血在地上,才脱力般地把脑袋摔回枕头上。他嘴下带着一下巴的血,脖子仰得高高的,龇牙咧嘴继续咳嗽着,揪扯被单的手显示他现在正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蔺相安以前从未见过这种症状,慌得六神无主,紧接着,他想到了——
白黟正要躺上床睡觉的时候,听到外头传来奇怪的声音,他起先是想不管继续睡觉,但接下来,他又听到了碰撞声、碗碎声和痛苦的呻吟声,只好下床,带着剑走出房间。
吱嘎——
门响起的声音。
白黟跟随着声音来到一间房间,门是敞开的,摇曳的烛光从里面溢出来,一团黑影摇晃着。他瞬间精神起来,谨慎地靠近,当他快要走到门口前时,被团冰冷的物体重重撞了一下。
“恶鬼,你乱跑什么!”白黟捂着鼻梁骂道,那里被蔺相安的头壳撞得不轻,然而当他定睛一看,蔺相安状况比他糟糕得多了。
他脸上、衣裳上全是斑斑的血迹,眼睛里闪着泪光,面上却是全然坚毅的神情,像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
房间里,那个砸死酸与的络腮胡子用一条麻绳吊死在横梁上,方才所见到的那团摇晃着的黑影就是他的尸体。
白黟将手横在想要离开的蔺相安胸前,质问:“恶鬼,这是怎么回事?”
“不关我的事。”
蔺相安挥开胸前的手,刚走没几步就被白黟攥着领子又拉回来。
“不关你的事你为何出现在这!你身上的血又是谁的?”
“这是你大师兄的血!”
“大师兄……”白黟的手劲不由的放松,“他发生什么事了?”
“我还想问你呢,”恶鬼将一直盯着地板的视线移向白黟,闪烁泪光的眸子中升起一抹怒气,“我查过了每个房间,为什么整间客栈的人都中了瘟疫,只有你没事!”
白黟只觉得蔺相安的话可笑至极,“这荒郊野岭哪来的瘟疫?”
“我生前是医者岂会不知,不信你自己去看看,他们症状全都一致,我没空再跟你扯下去了,再不救他们,三日之后就会回天乏术。”
白黟目送蔺相安回到房间,他在客栈中四处看了看,掌柜、小二、其余客人,果然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染上了怪病,卧在床上不停地咳嗽吐血,而这之中,只有络腮胡子选择了自杀。
但这病又是从何得来的呢……?
白黟看着被放到地上的络腮胡子,盖了一张竹席上去,然后吹灭蜡烛,走出那个房间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下午时的画面。
络腮胡子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地说:“这里也要出事了。”
难道跟那头名叫酸与的鸟怪有关?
白黟正要打算去跟蔺相安提这件事,却见对方已经走出霍子清房,带着行囊准备下楼。
“蔺相……恶鬼,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要救他们。”
“你知道怎么救?”
蔺相安回头,看了一眼霍子清房门,然后对白黟说道:“子清怕我路上无聊,总会帮我带着几本医书,我方才翻了其中几本,发现他们的症状和其中一个很像,但这里没有需要的药材,我得回城去药店一趟。”
“慢着。”白黟再次拦住了蔺相安,把对方拽了回来,扔到脆弱的门板上。
“你干什么!平时找我麻烦就算了,难道你连你大师兄的命都不管了吗!?”蔺相安大喊大叫,气愤地瞪着白黟,随时要打起来的模样。
“你冷静点!”白黟夺下蔺相安带着的行囊,从里面搜出一张纸来,“这就是药方么。”纸条塞回行囊中,挂在白黟肩上。“你白天行动不便,为了不延误治病的时间,还是我去好了。”
蔺相安僵在原地,怔怔地盯着白黟。
“你看着我干什么?”白黟蹙起眉头,沉吟片刻,说道:“他好歹是我大师兄,我不会因为你去害他的,这两天你就待在他床边,关好门窗,照顾好他等着我回来。”说罢,白黟走下楼,离开客栈,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又过了一会儿,蔺相安才回过神来,匆匆赶回霍子清身边。他脑子快被白黟时而可憎,时而关切的行为搞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