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木硬脆的枝条拼命地向外生长着,直到拉住另一棵树的枝条,紧紧缠绕着彼此的身体才满意,鬼山就在这无数根枝条的缠绕下重新回归到黑暗之中。
万籁俱寂。
柯烈是最先醒来的,他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吓得他差点以为自己瞎了,他匆匆忙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打开,这才看见周围的环境,松了口气。柯烈找到了熟睡中的众人,一一叫醒,醒来的人又去叫醒其他人,他们找到了掉落在地早已熄灭的火把,用火折子再一次点燃,将自己置身于狭窄的橙黄色光圈内,谨慎地环顾四周。
“那两个法师不见了。”
“该不会是被鬼怪给叼走了吧?”
“胡扯,若他们是被鬼怪叼走的话,那我们怎么没事?”
“指不定是师父法力无力,把我们几个都保护起来了呢?”
“师父。”黑暗中传来啜泣声。
道士们循声望去,毕灵跪在地上,捧着一把灰烬泪流满面。
吴远鸣举着火把,顺着灰烬一路照去,一脸难以置信:“这是师父?”
“师父他驾鹤西去前耗尽最后的法力铲除了恶鬼,所以身体才会变成了这副模样。”李长风哀伤地说道。
唐雨在周边转了一圈回来:“也不知我们睡了多久,我方才去看了一下,附近连一只虫子都找不着,更别提鬼怪了。”
孔斯喊道:“一定是师父做的!”
“我们得趁着鬼怪们回来之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康禾抠着断腿上的纱布,有点泄气。
毕灵走上前与孔斯一起扛起康禾:“师弟,别泄气,等回去了师兄帮你弄个义肢。”
“多谢师兄……”
“等一下!”柯烈叫住所有人,从行囊中掏出一个罐子,将里面的东西通通倒了出来,把地上的灰烬都装入罐中。“我要把师父也一起带回去。”
道士们一行七人,带着浑身的伤痛与疲惫,相互扶持着下到山腰。
“吴师弟,还撑得下去吗?”毕灵关切地问道。
吴远鸣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没关系,刚才睡了一觉,法力恢复了很多,足够带着大家走到山脚下了。”
毕灵调整了一下康禾下滑的身体,说:“加油,回去以后我亲手炖一锅酱猪肘子给你。”
“哇!”李长风流着口水一把推开吴远鸣,双眼发亮地说道:“我也要吃!”
“喂,小心你的口水!好了好了,回去以后我每人啊——!”毕灵只觉得肩上一沉,沉得他不得不放开手上的康禾,跪趴在地上,紧接着,他颈后就传来巨痛。
“唧唧唧!”
“啊啊啊啊!”孔斯的尖叫声。
“师兄!该死,为什么明明没有雾也会有鬼怪跑出来?”唐雨的声音。
“唧唧唧唧!!!”
毕灵能感觉到鬼怪的獠牙更深地刺进他的皮肉里,疼得他眼前一阵一阵的黑,几乎失去意识。
“可恶的鬼怪,看我砍了你!”吴远鸣的声音。
“等等,这鬼怪穿着大师兄的衣服!”柯烈的声音。
“柯烈!他已经不是大师兄了。”李长风说完,推开拦在他身前的柯烈,提剑砍下了早已失去人性的姜怀的脑袋。
柯烈抱着滚落的头颅,蹲在一旁哭。
吴远鸣走到毕灵边上,小心地将撩牙从后者的颈后中取出。“唐雨,你快来看看。”
唐雨将火把交给柯烈,来到毕灵身边,查看了一下伤势和脸色,面色凝重起来。
“唐师兄,毕师兄的伤势如何?”康禾推开吓得直哆嗦的孔斯,两只手撑着身体靠近唐雨,担忧地问道。
唐雨沉重地说道:“情况不妙,他伤口很深,若要切肉的话极可能触及颈骨,还会加大止血的难度,但若不切的话,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变成鬼怪了。”
“那……那我们是切,还是不切?”孔斯缩着身子问。
“切。”毕灵虚弱地吐出一个字。
“师兄?……他昏倒了。”吴远鸣看着唐雨,眼中的意思不言而明。
唐雨迅速从药箱中取出一把匕首给吴远鸣:“在火上烤一下,落刀切记快、准、狠,丝毫犹豫都会加大他的痛苦。”
“我替你拿着。”李长风接过吴远鸣手上的火把,好让他专心切肉。
吴远鸣点点头,用火把上的火焰烤红匕首,盯着毕灵颈后外掀的肉,沉默了一会儿,落下刀去。
“好了,切得不错。”唐雨安慰道,递过纱布让吴远鸣为毕灵包扎。
切口极深,深到能见到被血染红的白骨,但为了防止毕灵化作恶鬼,这种深度是必须的,血没有想像中流得多,这比唐雨中预想得要好,他们现在只需要等待毕灵恢复和祈祷他们没有切得太晚就行了。
柯烈埋好姜怀的尸体,与孔斯扛起康禾,李长风背着毕灵,唐雨举着火把,吴远鸣在最前头领路,继续向山下前进。
值得庆幸的是,接下来的一段路程中,他们再也没有遇到过任何的鬼怪和恶鬼,似乎除了姜怀以外,所有鬼怪都收到了不准袭击他们的命令。而当他们有惊无险地走完陡峭的山坡,好不容易地来到山脚下后,终于看到了被绿叶形成的伞儿遮挡在山林外的阳光。
哗哗哗——
徐徐暖风吹进了林子里,夹着馥郁的花香,知了与鸟儿们争相唱着歌,柔嫩的枝条带着叶片跳起舞来。
道士们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闻到的一切乃至感觉到的一切对于他们来说都美好得不真实。
第一个回过神来的人是李长风:“为什么会树上会有知了,现在不是春天吗?”
“谁知道我们在这座鬼山到底呆了多久呢。”唐雨闭上眼,享受着清风拂面的感觉。
“阳光,感觉好久没有看到过了。”孔斯陶醉地看着以阳光为分界线,树林外那个鸟语花香的世界。
“还等什么,我们快离开这里吧。”李长风微笑着踏进阳光中。
——这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个表情。
道士们还未反应过来,李长风便在阳光下化作一缕青烟,随风飘逝,连尖叫的机会都没有,他背上的毕灵却安然无恙地躺在柔软草地上。
知了与小鸟们仍然在合奏着只有它们才能听懂的曲子,而林子中几个道士不敢置信地盯着李长风原本站着的地方,内心犹如死一般的沉寂下来。
“师兄!”柯烈扔下康禾,想要跑向外面,又停在了距离分界线一步远的地方,着急地看向身后众人:“这是怎么回事?”
唐雨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片刻,说道:“我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照方才的情况,有些像恶鬼遇到阳光……”
“那为何李师兄出事,而毕师兄却一点事儿也没有?”柯烈追问道。
这时康禾想了一下,开口道:“也许是和跟的人有关?”
“你是指那两个法师?”唐雨问。
康禾点点头:“白大师在领我们上山前曾让我们每人喝过一杯烧有符纸的茶水,说是可在一段时间内防止阴气入侵,霍大师有让你们喝过吗?”
“这……”唐雨与柯烈面面相觑,“他连提都没提过。”
“那我们现在要如何是好?”吴远鸣蹙眉道。他和康禾、孔斯以及毕灵大可抛下唐雨与柯烈一走了之,但他们又岂能做出如此不仁不义之事。
周围的气氛凝固起来,如泡在水般使人喘不过气来。
唐雨突然有些恨霍子清了,回想这一路来,霍子清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帮助他们,却偏偏选择毫不作为,连最低限度的提醒也没有过,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被恶鬼叼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唐雨不断地找着答案,但答案其实早已在他心里了。其实还不明显吗?——霍子清把他们当作了能使他顺利上山的肉盾和工具。
“柯烈,你要干什么!?”
一声惊喝打断了唐雨了思虑,他转过身,正见到吴远鸣试图阻止柯烈继续朝阳光靠近。
“别拦着我!我不管了,我不想再留在这个地方。而且就算是阴气入体,也不一定会变成鬼怪,说不定我就不会呢?”柯烈吞了口口水,慢慢将手伸向阳光。
“柯烈,你别疯了,你要拿命去赌吗!?”
“我才不会那么傻,我先伸出一点看看……”柯烈将手伸到了阳光下,什么事也没发生,他兴高采烈地叫道:“看!我就说吧。”他不再畏惧,大步走进了阳光中,舒适地仰起脖子:“好暖……”
——而后也化作一缕青烟在风中消散。
装着通宝道人灰烬的罐子滚落到地上,在阳光中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白痴……”吴远鸣含着泪骂道。
“呜呜呜呜……”孔斯扔下康禾,惊恐地爬到一棵树下将自己身子蜷缩起来。
“孔斯,你怎么了?”康禾撑起上半身,艰难地向孔斯伸出手。
孔斯拼命摇晃着脑袋,闷声说道:“我要呆在这里,我不要出去了。”
“说什么傻话呢!”吴远鸣擦去眼角的泪,跑到孔斯面前,“你已经喝过那杯水了,不用怕阳光,来,握住我手起来。”
“不,”孔斯还是摇着头,“要是那杯水的作用也因人而异怎么办,我宁愿呆在这里也不愿冒这个险。”接二连三的打击使他精神彻底崩溃,让他再也不敢尝试任何事情。
“你、你起来!”吴远鸣恨铁不成钢地想要强行拉起孔斯,不曾想孔斯双手一用力将他推倒在地,而后自己朝山上跑去。
“孔斯!那个笨蛋,居然又跑回去,你们在这等着,我去追他。”吴远鸣说完便朝头也不回地追上山去。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出现在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