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师弟,你、你们别冲动啊,你们怎么能就那么肯定我就是那个恶鬼呢?”和妙孤立无援地站在众人质问的目光下,神态既慌张又可怜。
毕灵见他可怜,心生恻隐,不禁开口附和道:“就是啊,我们要怎么确定他就是那个恶鬼呢?”话刚说完,一只手扶上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吴远鸣神情沉重地对他摇了摇头:“师兄,其实答案早已不言而明了,你可还记得和妙的本事是什么?”
“那还用说吗?自然是医术了。”毕灵脱口而出道。
“胡说八道,”唐雨一听便不乐意了,当即出口反驳,“我才是行医的那个。”
李长风此时也站了出来,说道:“没错,我们二十一个师兄弟的本领各不相同,而我们这拔人是确定无误的,既然唐雨是会医术的那人,那么拥有相同本事的和妙必然就是那名混入我们之中的恶鬼了。”
此刻站在不远处,本是坐山观虎斗的白黟真真切切的体验到了何为心被撕裂的感觉,他回想之前的种种,想要为和妙找个合理的解释,但找出的却只有诸多可疑的地方。白黟只觉得头脑一片混乱,他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他稍微动一下感情就要被严酷的事实打击。
通宝道人突然大笑几声,茂密的山林间回荡起他豪迈的笑声:“好徒弟,为师没白疼你们。”他双手仍紧紧攥着和妙的不放,上半身挂在对方身上,肠子拖了一地。笑声完毕,他咳嗽了几声,对着和妙喷出好几口血来。
霍子清眼神倏地一变,低声咕哝道:“还魂三刻符的效力就要结束了。”
无论和妙如何将手上的通宝道人甩来甩去,都不能将对方甩开,最后,他终于放弃,无奈地说道:“好了,算你们猜对了,还吐了我一身,现在能放开我了吗?”
“呸!”通宝道人对着和妙吐了一口血痰,“恶鬼,你将我变成这副模样,又惨害我众多弟子,贫道虽死不足惜,但也不会就此放过你!”说罢,他将和妙的手转过来,露出手掌,只见手掌上赫然出现一道血符,原来是他趁着方才抓着和妙的手不停搓揉时所画。
和妙看到通宝道人不怀好意地瞄着那道血符,心里生出不妙的预感,立刻出声威胁道:“喂,你要干什么,我劝你别做什么奇怪的举动,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可惜的是,他声音偏高且绵软,完全不能让人感觉到有丝毫的魄力在里头。
果然,通宝道人低头盯着血符念念有词,俨然没有把和妙的威胁放在眼里,不过,他毕竟是早已死去之人,身体也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了,因此即便是再怎么可怕的威胁,于他也不痛不痒了。
“恶鬼,劝你赶快放下我们师父,束手就擒!”得知和妙的真面目,柯烈一早就抽出剑来,怒目瞪视,一想到师兄弟们的死都与眼前的这个恶鬼脱不了干系,他就恨不得将对方除之而后快。
“我也想放啊……”和妙欲哭无泪,“明明是你们师父抓着我不放的。”
“你们,觉不觉得有些奇怪?”吴远鸣忽然低声说道。
“你觉得哪里奇怪?”唐雨问。
“和妙……”吴远鸣刚说了名字便被柯烈瞪了一眼,立即改口道:“那个恶鬼虽然看起来十分惊慌,但他从方才到现在都没有做出任何自保的举动,看起来倒更像是和老友谈话,而且他和我们在洞穴同行的时候一直都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行为,他明明有数不清的机会……”
一个长久没听到的声音陡然响起:“谁知道呢,说不定那只袭击我们的恶鬼就是他。”
道士们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康禾在孔斯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他断腿上的冰块已经融化得差不多,血液混合着冰水浸湿了他底下的土壤。
“康禾,你终于醒了!”毕灵惊喜地叫道。
唐雨则二话不说,提着药箱子来到康禾面前,快速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然后从药箱子里取出一团纱布交给孔斯。“我现在只有一条手臂,不方便,你来替他绑上,记住,是绑在伤口上方三寸处,如此一来便可减缓血流的速度。”
“不用了,我来吧。”康禾想要接过纱布,唐雨却没放手,而是投了一个微妙的眼神给他:“这很疼的。”
康禾立刻缩回手,对孔斯改口道:“还是你来吧。”
康禾畏畏缩缩的有趣模样缓和了一直萦绕在山林间的紧张气氛,道士们都不禁微微翘起嘴角,露出笑意。
只可惜这温馨的气氛如此短暂——
“恶、咳、咳咳,恶鬼!贫道要和你同归于尽!”通宝道人大声吼道,他似乎使出了全身法力,声音久久不绝,甚至影响到了几丈外的鬼怪们。
鬼山上响起鬼怪与恶鬼们不安的叫声。
“喂,住手,不要乱来啊!”和妙再一次试图甩开通宝道人,却是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什么鬼东西!?”他吃痛地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两条腿竟不知何时起被道人的肠子来回缠住了。
通宝道人趴在和妙的身上,龇牙咧嘴地笑着,牙齿上全是血,而且仍在不停地从他口中溢出,他仰起脖子,对着被树枝遮盖的夜空说道:“徒儿们,为师替你们报仇。”接着,他转过头,对身后的道士们说了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为师庆幸,教过你们这群好徒弟。”说罢,他身体慢慢发出白光。
“师父!”道士们想要突破白光,但有一股力量将他们阻挡在外,再也不能靠近,他们只能泪流满面地看着通宝道人与和妙渐渐消失在白光之中。
“师兄?”白黟看着那道白光,犹疑地来到霍子清身边:“你不做什么吗?”与道士们不同,他并没有和妙会就此被解决的想法,相反的,他感觉到了一股虽然被刻意隐藏,但极为强烈的阴气,那不是一般的恶鬼所能拥有的。
霍子清显然也感觉到了这股阴气,但他只是微微一笑,眼睁睁地看着白光向外扩散,离他们越来越近,“看着就好。”他说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与白黟一齐被淹没在刺眼的白光之中。
那天夜里,住在附近村庄的居民们都看见了山间出现一团白光,刺眼耀目,瞬间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但却转瞬即逝,天空再一次陷入到了黑暗之中。
白光消逝之后,通宝道人原本的地方只剩下一地灰烬,一双鞋子不甚在上面踩了一脚,发出“喀啦”的响声,鞋子的主人立即后退了几步,蹲下来,用手捧起一小堆灰烬,遗憾地说道:“我不是叫你不要乱来的吗?你看,你徒弟都被你弄得昏倒了,你也死了,结果还不是什么都没弄成。”
身后突然响起两个脚步声。
男人倏地站起来转过身,慌张地拍去手上的灰烬,着急地解释道:“诶,你们也看到了,是他自己一心寻死,不是我害死他的啊。”
“我们一直从旁看着,自然懂得。”霍子清清朗的声音说道:“不过,他也并非白白牺牲,至少,他让我们看见了你的真面目。”
“啊,是这样啊。”和妙若有所悟地说道,白光过后,他的身体变作半透明,隐隐发出幽光,原本琥珀色的双眼化作两团蓝色火焰,在他脸上跳跃闪动。
“恶鬼!”白黟提着巨剑,恶狠狠地瞪着和妙,“你敢说通宝道人肠流满地,以及其他十三名道士之死都与你无关吗?”
和妙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说了你大概不信,不过他们的死确实与我无关,最多——有那么一点间接的关系。”他伸出一只手,用食指与拇指比划出只有指甲大小的距离。
“什么关系?”霍子清问道,小心地用眼角的余光瞄向身旁的白黟,以防后者克制不住地朝和妙冲去。
和妙把手放在唇里吹了声口哨,霎时间,所有在他们上山时曾遇到过的鬼怪与恶鬼们全都出现在和妙的身后,其中也包括了那只长得像猴子的鬼怪和洞穴里的恶鬼,他们低眉顺目的模样让人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些吃人的怪物。
面对霍子清与白黟诧异的目光,和妙回答了之前的问题:“我得保护他们。”他说着,将鬓发撩起,放在耳后,露出底下显眼的金色耳环。
白黟盯着那两只耳环,只觉得非常眼熟,他细细回忆了一下,恍然大悟道:“你就是客栈里的那个掌柜!”该死,就是这恶鬼害得他银子跑了!
“我想我也没必要隐瞒了,没错,我就是那个掌柜,”和妙一边笑着,一边转身朝悬崖走去,他身后的恶鬼和鬼怪们并没有跟上去,而是恭顺地守在原地。
“恶鬼,你想逃跑吗?”白黟怒声问道。
和妙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对白黟说道:“当然不是了,你能别那么紧张吗?害得我都要紧张起来了。”
霍子清与白黟一路跟着和妙来到悬崖上头,只见那儿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座椅,那座椅并非是普通的椅子,而是看上去十分沉重厚实,装饰极为考究的王座,正背对着悬挂于悬崖之后,硕大无比的月亮。
和妙走上去,懒洋洋地坐了下来,双手向左右两边展开,顿时,原本遮挡于他们头顶上,相互纠结在一起树枝一一散开,四周变得明亮起来,长久处于阴暗中的鬼山在此刻被铺上一层银白色的月光。
和妙看着底下的霍子清和白黟,咧开嘴微笑道:“我只是想和你们在稍微亮一点的地方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