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白黟想起这一路自己多次提醒蔺相安走路快点时对方的苦笑,不禁想煽自己一巴掌,蔺相安却在他想开口前先一步说道:“哎,我可不是废人,你看我不单手脚健在,还能行医救人,虽说跑不了多远……”他说着一笑,“但也知足了。”
蔺相安说得轻松,白黟听完后却绷起一张脸,沉默不语,良久,他问道:“是谁?”
“什么?”
“谁打断你的手脚的?”声音里含了一丝狠戾,虽然不知道其中缘由,但白黟能看出蔺相安在故作糊涂。
“我说过了,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白黟倏地站起,直直瞪着蔺相安,火光在他脸上摇曳不定,跳动的阴影将他衬得犹如修罗:“我问是谁打断你的手脚的?”
蔺相安同样毫不退让地直视着白黟的双眼,反问道:“我若说了,你要如何?”
“把那人的手脚也打断去。”白黟没有犹豫地说道。
听到这回答,最先出现在蔺相安面孔上的表情是震惊,接着,他表情又渐渐转变,掩着嘴咯咯咯地笑起来。
“笑什么?”
“笑你先前还不停怀疑我来着,现在却迫不及待要为我出头。”
“谁……”白黟顿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喉头陡地一紧,“我才没有为你出头,只是看不惯这种不平之事!”
蔺相安摇摇头:“这世间的不平之事多了去了,你能一一管过来?”
“这、”少年再次语塞,不由恼道:“管不管得来是我的事,你到底说不说!”
“不说。”
“你!”
眼见白黟气得连脖子都红了,蔺相安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不会让你伤害她的。”
“那人把你害成这样你还帮着他?”
“她没害我,是我自己犯了错,活该受罚。”
“愚昧!”
“愚昧便愚昧罢,白黟,你只要明白,这世间有些事情不是单靠黑白就能判断得清楚的。”
“你不吭声,早晚有一天你连命也会搭进去。”
“搭就搭呗。”蔺相安用手指轻轻划过奉水的毛发,出神地盯着篝火看。
“你傻了吗?”白黟一脸的不敢置信。
“我这条命从来就是她的。”
说着,蔺相安抬起头,二人视线在空气中激烈碰撞着,半晌,白黟转过身,径自走到一棵距离篝火最远,又不会离开火光的范围的树底坐下。
“别再问了。”他听到不远处传来悠悠的声,像是蔺相安说的,也可能只是风吹过而已。
白黟没有回应,直到后半夜结束,他们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喂,走了。”
奉水正睡得香甜,忽然身下一晃,差点就把它滚落地上,他抬起眼,看到天边刚刚露出一点鱼肚白。“大清早!吵什么吵,你……这……”待看清来人是谁后,他声音愈加小声,最后耸拉着耳朵,不情愿地闭上了嘴巴。
“你伤好得倒快啊,才一个晚上就能顶嘴了。”白黟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奉水身上的绷带,吓得奉水直摇头。
疼,还疼呢,疼得动不了!奉水在心里想道,但面对除魔师凌厉的目光半个字也不敢说出来。
“把你主子叫醒,该走了。”
主子?奉水一脸茫然。
白黟踹了蔺相安一脚。“睡得跟死猪似的。”
奉水不得不马上趴下才没给从蔺相安身上晃下去,拼命稳住身子的同时,他心里不禁生出些憋屈感。
怎么睡个觉起来莫名奇妙就多了个主子,况且,他浑身是伤,为什么非得要他来干这事?
当然,这些话他只敢藏在心底,绝不敢明着说出来。他看了蔺相安一眼,后者在被踹了两脚后仍旧双目紧闭,脸颊隐隐泛着两坨红晕。
好吧,看在是救命恩人的份上,主子就主子吧。
奉水给自己做好了思想工作,爪子一挠。蔺相安立即捂着手背大叫一声,睁开了眼睛。
“你挠我做什么?”蔺相安眼角含泪地问,兴许是刚刚醒来的缘故,声音里还带着浓浓鼻音。
未等奉水回答,身旁就传来少年的声音。
“已经日上三竿了,你还想睡到什么时候?我还得赶着回去复命的。”
蔺相安瞥了少年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可以自己先走。”
“我倒想,”白黟没有看蔺相安,视线眺望着远处不知哪个地方:“这里荒芜野岭,豺狼虎豹盗匪什么都有,你可以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但我到此是为了除怪,而不是来增加孤魂野鬼的,你想死,就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死。”
这话不可谓不刻薄,但蔺相安的反应却不是白黟心中所想的任何一个。
“你呀真是。”蔺相安将化猫的奉水抱在怀里,扶着树干缓缓站起来。“担心就说担心好了,还非得找这么别扭的借口。”
“谁担心你了?”白黟忍不住回道,接着立刻后悔自己回答太快,反而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不过,蔺相安此时既没心情也没力气去揶揄他。
白黟看着对方起身时略显僵硬的姿势,眉头蹙紧,自责于自己先前面对如此明显的破绽居然没有看出来。
手不由自主伸出。
蔺相安急忙往后退,他看着那只手,仿佛面对的是洪水猛兽。“你做什么?”
白黟僵在原地,不明白蔺相安为何表现得如此抗拒。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
蔺相安忽然笑了起来:“我自己能走,你别忘了,这么多年我都是这么过来的,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出自己的路。”他扭起腰,用白黟熟悉的姿势缓缓前进,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前方,仿佛那里不只是他们的路,还有他的未来。
白黟跟在蔺相安身后,看着对方背影不由生出些感慨,有多少人看到那怪异步伐的时候会想到这其实是一条废腿做的伪装?而这个人,又为此吃过多少苦头?
他宁愿自己不明白。
林子深处的河面上,陡然来了一阵诡异的风,这风没有打碎河的平静,却在河面吹出一个又一个的波纹。这时,一朵花瓣从西边缓缓飘来,顺着那小小的波纹转了个弯,如小碗似的盛了些湖水往东边飘去,然后是两朵、三朵、四朵,更多的花瓣飘向湖的东方,皆是从岸边树上落到湖面的粉色小花,它们正被一股动力推向东边,而在西方更远处,有一伙人正顺着河流一路驶来。
“师父。”年轻的道士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他手里抱着一团白色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来自船头老道的长须。
“何事?”老道苍老的声音轻轻地问道,立在船头的老道站得笔直,正扬着头,双眼闭阖沐浴在这水天一色的景观当中。
小道士不动声色,斜斜地瞥了一眼隐藏在湖边树木后面的阴影,轻声说:“有人藏在暗处。”
老道挑起一边白眉,缓缓睁开与他年纪相当不符,清澈有神的双目:“是对我们不利之人吗?”
“这……应当不是。”
“既不是,便不必去搭理他,人生在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此行去盘云山已属不妥,何必再多生事端。”
道士连忙又鞠了一躬:“师父教导得是。”
老道点点头,双手挥了挥长袖朝前一甩,刹时间,更多花瓣向东方飘游,而他们所乘坐的扁舟则在水的推进中加快了行进的速度,转眼间便化作湖面上的一点。
确定道士离开后,藏在树后的阴影方才走出,看着遥遥不见尽头的河道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