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经说好,白露也不再耽搁,当下就跟墨生往林外走去。
她好好走路时,确是风姿万千,但大部分时候,她都是蹦蹦跳跳,一会摸摸树,一会摘朵花,还自顾自叽叽咕咕笑个不停。
一路上她都会跟墨生说话,介绍花花草草树木,还说一些他们有趣的故事,墨生却说得很少,大多时候都是点点头算是应答。并且总是抬头看天色,不断加快脚步。如此行了大半日,却还是在深山密林之中,墨生看看日头已经西斜,想着尽量多走些路,心里想着,脚步已提至自己能承受的极速。
他原本还担心白露一个女子,会拖累他的进度,没想到无论他走多快,她总是不紧不慢的跟在身侧,且他已气喘吁吁,她却呼吸匀停,只如雪的肤色泛上些嫣红,越发衬得一对眼珠吸人心魄。
“你这样走,不出一个时辰,身体就承受不住的。”如此走了半个时辰,白露见他已经气喘如牛,开口道。
“我不要紧,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出去?”墨生抹了一把汗,脚步却不停。他心里很害怕,出来时,初雪已经是强弩之末,他怕他找到了能医治她的人,却晚了一步。
“按你现在的速度,明天日落前可以出去。”白露答。
还是太慢!
墨生又吸了几口气,想让脚步更快些,没想到却猛地咳嗽了起来。全部的气好像猛地从喉咙压回了胸腔,冲的他满面通红。
白露发现即使咳成这样,他的身体依然挺得笔直,好像没什么东西能将他压弯。
她伸手握住他,想要度一点气让他舒服些,不想手刚附上他的手背,就被墨生面色阴沉的大力一甩。
白露对他的反应一脸愕然:“我可以让你舒服些!”
墨生眉头一皱,通过摸他手的方式?但他的拒绝神情并没有效果,白露的手又盖了上来。
“姑娘请自重!”
“自重?可你都以身相许了呀!难道我不能碰你吗?”
白露一脸疑惑的看着他,墨生一噎,竟然无法反驳。
早晚的事而已,他心里自嘲着,世事原本就难以随心所欲。如此便任由她的手握住他,不同于他的粗糙,她的手柔软而清凉,像是要抚平他心内的焦躁。
他感觉有热流源源不断流入他的身体,胸腔里的翻涌的躁气逐渐平复下来,耗尽了的精神也恢复不少。
“白姑娘会武?”那股热流与他之前接触过的各种内力大不相同,柔和得如羽毛一般。
“啊……不会啊!”她下意识摇头,武是什么?
她扬扬手,恍然一笑:“哦,你说的是这个啊……这是治愈之术。”
稍作休息后,墨生又马不停蹄接着上路了,这次倒换成白露频频看日头了。
她恨不得太阳马上落山,两人休息,这样她可以趁着墨生睡着,直接给他卷起来打包到林子外。
夜终于姗姗来迟,白露心头雀跃,脸色按捺不住的欢喜。然而她的兴奋很快被浇灭了:“白姑娘,你可以夜视,请带我再走两个时辰好吗?”
“不好!我累了,要休息!”她脸色一塌,索性直接往地上一坐,任由墨生说了好几句软话,就是一句累了堵回去。
女人于任性有天赋,显然她也不例外。
墨生长叹一口气,没了白露,他不知方向,接着走也无济于事。
当下只好生起篝火,又吃了东西,墨生让白露休息,自己守夜。
白露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有她镇着,难道那些不长眼的小兽还敢来放肆不成,只是也不能说破,只能躺下假寐。
墨生看她眼珠子咕噜噜转了好几圈后终于闭上,他便也闭目养神,再着急也没用,既然决定要休息,就要抓紧时间养足精神。如此数个呼吸的时间,他情绪平复,身体放松,只耳朵还留有着四周动静。
林子里静极了,只篝火偶尔发出噼噼啪啪的细小爆裂声。
墨生忍不住打了个盹,他潜意识提醒自己不能熟睡,因此马上就惊醒了。睁眼却发现早已天亮,他心里一跳,立马站了起来。
他四下里环顾,这里不是昨天他们休息的地方了,篝火不见了,他刚躺着的地方背后有一棵两人环抱才可以的大树。
重点是,白露不见了!
他心里有极不好的预感,她是反悔了?还是被人劫持了,他为何会莫名其妙的换了地方,且以他的警觉,竟丝毫没有发现。
他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像是遇到危险的豹子,竖起了每一根毛发。
“宁墨生,我在这呢?”白露正坐着树上眺望,这里往南再走约莫大半个时辰,就可以出去了,极目远眺,她都能见到炊烟了。
墨生抬头,发现白露正高高坐在树尖上,离地约有五丈,她丝毫不怕,打完招呼,就三下两下从树顶下来,一身白裙在树枝之间跳来跳去,如同舞蹈一般。
直到她落回地面,他悬起的心才落下来。
她的丝毫闪失,都可能会导致初雪的不幸,他不能不紧张。
“我怎么到了这里?”
“啊……你睡着了,我听到有奇怪的声音,所以就把你往前挪了下”,白露心里接着说,挪了大概二百里地。
墨生皱皱眉,两天的相处下来,他觉得白露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了,一个女子,会夜视,力气奇大无比,会常人不会的治愈之术,挪动他居然没有引起他丝毫警觉,实在是太诡异。
不过心里另外一个声音却告诉他,这样才好,她越是神秘,说明越有希望治好初雪。
他不再多追究,略略吃了点东西,便与白露上路了。经过一夜的休憩,他的精神已经大好,身上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速度又比昨天快上许多。
白露一直轻巧的跟着,越走他发现树木越来越稀疏,且不再像之前那样难行,已经有了些人迹。
走了半个时辰后,他甚至看到了些还新鲜的家禽粪便。
应该不会那么快,他心里正这么想,听到身旁白露轻松的语气:“我们快出去了!”
“可你昨天不是说……”
“啊……我大概是记错了!”白露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墨生发现白露答他问题时,总是先啊一声,像是对他的问题都很意外,且要花时间组织词语来应付他。不过此刻他已无心去计较这些,心里只有喜悦,脚步也丝毫不停。
墨生几乎是一路狂奔,终于走出林子的时候,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你可以大叫一声!”
“什么?”
“你可以大叫一声,我在特别开心特别难受的时候,总是想大叫一声!”
墨生在心里大吼了一声,嘴却紧抿着,他无法在外人面前放松自己。
他自腰带里掏出一个大拇指粗细,三寸长左右的东西,左右揉搓了一会后扯掉尾部的一根短线,白露只听得尖锐的一声“滴”,那东西就冲上天,在空中炸开一朵绚丽的烟花,烟花灭后,又有一大团黑烟。
“这是什么?”白露差点忍不住要飞上去瞧个真切,可那烟花炸得很高,她估摸自己也飞不了那么高,因此更是好奇。
“这是我与随从们联系的信物,我们往前走吧,一会会有人来接我们。”墨生做完这个后,原地辨别了一下方向,又掏出一个小小的地图,看明白方向后就要唤白露出发,却发现她仰着头煞有兴趣的看着那团黑烟。
那是他翻阅古籍数月的成果,一种特殊的石头磨成粉,再掺杂以一定比例的硫磺,方可生成这许久不散的黑烟。这个配方只有他与初雪知道。
“白姑娘,我们走吧!”
白露应声低下头来,墨生注意到她肤色雪白,那一段脖颈竟要与一身白衣融为一体。
白露点点头表示知晓,边跟着墨生往前走,边频频回头看天,直到那黑烟消失了,她心神才归位。
情况好转,墨生心思冷静许多,想起她身上的诡异处,对她的行为也警觉起来。
莫不是那些对头安插了白露到他身边?她对这黑烟如此感兴趣,是想要得知配方吗?毕竟他有这个,也不是什么绝顶机密,那些人早就眼红了。
只是如真是细作,在山林中直接杀掉他岂不是更便利,何苦还救下他,送他归程?
“为何你不着急赶路了?”白露发现墨生出了林子后,速度却慢了许多。
“他们接了我的讯号,会骑马来接我们,我们速度再快,也跑不过车马,不如省些力气。”有些话墨生没说。
回去后他还有太多的事要处理,此刻再疯狂赶路已是得不偿失,他之前就已经告知白露,他要到梁国永城,从此处往东约4000里地就可以到都城络城,骑马不眠不休的话,两个昼夜的功夫就能到。
既然要赶两个昼夜的路,那么现在争分夺秒没有意义,保存体力才是最重要的。
他一向知道,怎样能把事情做到最好。
如此走了小半个时辰,路面越发平坦,也可隐隐见到炊烟,墨生边走边拿着地图修正方向,白露便又凑近了瞧他手里的地图。
只看了半天也没看懂,指着一处画了个小旗子的地方正要问这是何意,墨生却将地图一卷,收进了怀里。
这上面标了很多梁国要塞,他心存警惕,不敢轻易示于人前。
白露撇撇嘴,倒也知道墨生像是不让她看,心想小气个什么劲,本妖看一眼已经全记在脑子里了,哪天照样描出来,吓你一跳!
她不经人事,却天生敏锐聪颖。
继续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路越来越平坦了。她眯着眼睛,看到不远处迅速靠近的一群着统一黑衣黑裤的人。
她注意到墨生原本已经很直的背又挺了挺,整个人像是一根竖立移动的竿,脸上也微见喜色。
那群人来的很快,片刻就已到跟前,整齐划一左膝跪地,左手搭在左膝上,右手扣在腰部佩剑上,齐声叫:“公子!”对于歪着头打量他们的白露视而不见。
“嗯!”墨生点点头,白露发现自这群人出现后,墨生的气场都变了,之前的焦急脆弱全部不见,整个人如坚硬的磐石一般。
“公子,马已备好,请随我们来!”一行人中一个个子偏高的男子出列,长相乏善可陈,身形极瘦,说话时也并未抬头看他们,头微微低着,避开墨生的脸。
白露又仔细看了一圈,发现这些人长得都平淡无奇,既不过高,也不过矮,既不帅气,也不丑陋。声音不难听,也不算好听。
她当然不知道,这是一群杀手,领头的叫疾,平日里就是一走街串户的货郎,这个身份,一方便打探消息,二是想要消失一段时间执行任务时,不会引人注意。
杀手,就应该是他们这样人,身上毫无突出的特点,扔在人堆里,没人会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