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沒亮,天策府的人已经里里外外的忙活了起來。只听得一众扯着嗓子吼着的大老爷们前前后后的操着心,嗓门最大的那位,自然是隼将军的得力副手,陈野。
“赶紧的,炭火盆子都给我摆起來!都什么时辰了还这么磨磨蹭蹭的!”陈野的大嗓门让众人敢怒不敢言地撇了撇嘴巴。
什么时辰?这能是什么时辰?夏日里的天都还沒亮呢!寅时都还沒过去就把他们吵闹起來了,还想怎么着?不过想归想,就是借十个胆子给他们,他们也不敢顶撞半句,只好默默低头干活…
“你小子!”大老远传來一声沒好气的声音,阿隼见着眼前的场景苦笑不得,“我吩咐你做的事,你倒好,全散给别人做了!要你干什么吃的!今儿可是将军的大日子!你小子是不是皮痒痒了!”
方才还颐指气使的陈野瞬间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老实,嘿嘿笑着迎了过去,“甭管让谁干,干好了就行!隼将军,您吩咐的事情,我陈野可一件也沒落下!”
“还学会顶嘴了!”阿隼佯怒道,“我今天不收拾你小子你还真是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陈野见状急忙跳了开去,笑嘻嘻地道,“隼将军今日可不能动怒~我去瞧瞧将军那边准备的怎么样啦~”
阿隼见方才还在眼前的人瞬间便沒了踪迹,面上染了点点笑意。微白的天空照亮了满府的红绸,印入他的眸中,他心间沒來由的跳了一跳,沒來由有些不好的预感…
阿隼想來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心底的那一点不安始终挥却不去,见着眼前忙忙碌碌的人更是添了几分不耐,大吼道,“都干什么吃的!手脚麻利点!”
忙的团团转的众人差点沒吐出口血來,真是什么师傅带什么徒弟!自己刚刚还站那儿教训别人呢,这会儿自己也跟着吼了起來。呜呜呜,他们这些小人物真可怜,将军,将军你快來看啊!你的副将欺压奴才…
“将军~将军~”扯着嗓门的陈野还未进门便被个嬷嬷打了出來。
“毛毛躁躁的像个什么样子!”嬷嬷打了他一巴掌,“将军在里面更衣呢,你别进去冲了喜气。”
陈野龇牙咧嘴地揉了揉红了的手臂,一边嘀咕着这么嬷嬷下手比隼将军还狠,一边笑嘻嘻地回道,“看将军又不是看新娘子,大男人的能冲了什么喜气?好嬷嬷,你就放我进去吧~”
“想都别想!”老嬷嬷瞥了他一眼,面色虽还严肃,唇边却尽是笑意,“将军平日里就是太好说话了些,才惯的你们这般沒规矩!今日我在这儿,自然不能任你们胡來!你少给我惹些乱子!”
陈野憨笑了两声,见着实冲不进去,便拔腿准备离开,却偏又被老嬷嬷叫住。
“你等等。”老嬷嬷拉住他,笑道,“想第一个见新郎官也不是沒办法…”
“你说你说~”陈野大喜道,“嬷嬷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嬷嬷说一我绝不说二!”
“当真么?”老嬷嬷斜着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是有些不相信。
见眼前的人这么看自己,陈野不答应了,当即挺着胸脯拍的直响,“男子汉大丈夫!说一不二!嬷嬷今日就算是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我陈野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好,好好好~”老嬷嬷笑眯眯地掰正了他的身子,摆在正门前,笑道,“吉时之前,是不能有人冲进去打扰将军的,除非将军自己出來~你就在这儿好好儿的给我守着,嬷嬷我还要去看看新娘子那边~”
“啊?!”陈野还沒回过神來,老嬷嬷就转身离开了,全然不顾身后人的哀嚎声,“哪有这样的!嬷嬷你这不是坑我嘛!你回來,回來啊…!”
老嬷嬷笑眯眯地转到另一个院子的时候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拉过一旁默不吭声的侍女问了声,“怎么了?”
那侍女有些委屈地抿唇道,“还不是将军夫人…发脾气也不挑个时候,妆扮还沒好呢便把一众人打发了出來,也不责骂,只冷冰冰的不理人。回头将军要是看见了,莫要以为我们欺负了她才好啊…”
“哦?”老嬷嬷点了点头,“这里沒你们的事了,都前到前厅去备着吧,机灵点儿。”
“是,嬷嬷。”几人应声退下,脸上这才添了些喜色。
老嬷嬷叹了口气,推开了几步之外的房门。
屋内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只床上被一层一层铺着红枣、莲子、花生之类的吉利吃食,一身红装的女子坐在镜子前,魅惑的眉眼配上艳丽的妆容,看得老嬷嬷都呆了呆。
“嬷嬷怎么过來了。”裴思思见老嬷嬷站在门口发呆,轻声开口道。她可以赶走一屋子的侍女,却不能也这么对这个老嬷嬷,只得费神应付。
“姑娘。”老嬷嬷这才回过神,笑着走了过去,眸中满满的都是慈爱,“叫姑娘就这么嫁给将军,着实委屈姑娘了,不过边关贫苦,如今又是特殊时期,姑娘千万要多担待着才是。”
“哦?”裴思思挑眉,饶有兴致地回过身看着來人,“嬷嬷何出此言?”
老嬷嬷在妆台上捡了把梳子,扶正了她的身子给她梳头,笑道,“成亲本是诸事繁琐,如今时间赶得紧,姑娘父母又不在身边,便也就免了下聘、过礼、择吉等等繁文缛节,只行了迎娶之势、拜堂之礼。不过嬷嬷是看着将军长大的,知道姑娘在将军心中的份量,姑娘可千万莫要以为我们怠慢了才是~”
“怎么会…”裴思思垂了眸,面上浅浅一笑,“嬷嬷既是看着将军长大的,不觉得我配不上他么?”
“姑娘这是说笑了。”老嬷嬷略略责备地看了她一眼,又笑道,“将军对姑娘的心思,姑娘还能不知道么?今日姑娘母亲不在身边,我就倚老卖老一回,担了姑娘家亲一职扶姑娘入喜堂,可好?”
“自然好。”裴思思笑了笑,“嬷嬷不必梳了,早先都是梳好了的。我一直懒,起身开始便沒动过身子,不会乱的。嬷嬷还是歇一歇,坐一坐吧。”
“姑娘稍待,即刻便好了。”老嬷嬷一边给她梳着头发,一边喃喃道,“三下木梳三下虱篦,生子孙一大阵~”
“……”裴思思被她一句话说红了脸,莫名地起了几分羞臊之意,旋即又被心间细细密密的疼痛压了下去,她笑了笑,“好吉利的话…”
嬷嬷笑着叹了口气,“姑娘真是不同一般闺阁女子,潇洒大气,难怪将军这般喜欢。”她说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呀了一声,“姑娘怎么还沒戴凤冠呢?这凤冠啊可是要带上一整天才吉利的~”
裴思思也不拦她,由着她拿來了她摆在最远处的凤冠,伸手接了过來,轻轻抚摸着。为什么不戴么?呵呵…这回还真不是她懒,也不是伺候的宫女们忘了,而是,她自己不敢…
那沉甸甸的凤冠像是压进了她的心里,沉得她喘不过气來。是以她不敢带上,她怕,怕那顶金冠一旦压了上去,自己便再也舍不得摘下來…
大红的鸳鸯盖头挡住自己视线的时候,裴思思也默默闭上了眼睛。被老嬷嬷领着,一步步踏出了房门。
门外,人群喧嚷的声音、炮竹的轰鸣声、孩童的玩闹声,声声在耳边回荡。被老嬷嬷牵着从后院走到了前厅,跨过了一道道门槛,越过了炭火盆,红绸所及的那一边,一双黑色的靴子静静地立在那里,一双略带着薄茧的手像着她的方向伸了过來。
她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过去握住,却被身旁的老嬷嬷不易察觉地挡了回去。她苦笑了一声,低头眼见着老嬷嬷将一段红绸递向那只手,那只手毫不犹豫地将红绸握住,领着她向厅内中央的地方走去。
喧嚷的声音终于略略低了一些,只听得一旁的通赞开始唱和了起來。
“新郎新娘列,,”拖长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喜意,“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
“好~”周遭的人一阵欢呼,隐约还听得见孩童跑來跑去拍着手叫笑的声音。
礼成之后,新娘便被送进了洞房,又一番折腾之后,众人才都退了下去,只留下了两位新人。
裴思思僵直着身子,颇有些坐立不安,她瞧不见屋内的人,却也知道他就在那里,终于耐不住开口道,“你,不用出去,陪那些宾客么?”
不远处的人轻笑了一声,颇有些调侃地开口道,“为夫这不是怕娘子等急了么~为夫这就來为娘子揭开盖头,可好?”
裴思思还未來得及拒绝,蒙了一天的红绸就这么被眼前的人撩了开,她隐约见得挑盖头的秤砣有些许的颤抖,面上的慌乱还未來得及掩饰,便尽皆落入了男子的眼中。
“中阳…”她怔怔地开口,却不知该接什么话,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
许中阳见着她也是呆了呆,回过神眸中已然起了些暗火,沙哑着声音道,“还叫我中阳,嗯?”
“相公…”裴思思闭上了眸子,声音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