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中阳从前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进入烟花柳巷之地,他受的教导看的世情都告诉他,青楼里的姑娘若非见钱眼开之辈,便是水性杨花之流。
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这几日天天都打着李响的幌子硬要到这春风苑里來上一遭,似乎,不看上一眼便无论如何也不会心安一般。
韩妈妈往日一看到两人就笑开了花,今日却是有些踌躇,“哎呀~二位大人又來光顾呀~最近春风苑來了好些个水灵灵的小美人,我这就给两位叫去啊~”
“等等。”李响叫住她,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妈妈今日这是怎么了?素日我们两位要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
“呃…”韩妈妈笑得脸上的粉都掉了一层,一面引着两人在偏厅坐下,一面赔笑道,“两位有所不知啊,今日春风苑可是來了位大人物!”
“大人物?”许中阳皱眉。
“是啊是啊!”韩妈妈眉飞色舞地挥着手里的帕子,“两位今日是來得晚了,早些时候才能赶上呢~妈妈我可真是从來沒见过那阵仗,一众家丁的武艺只怕比起许将军的部下都不遑多让,进來往这一坐就点名要思思姑娘!这不,两人在贵厅里,现在还沒出來呢~”
“随行的人怎么称呼那位贵人?两人进去了之后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现在那些家丁呢?”许中阳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猛地站了起來,吓得一旁的李响也紧跟着站起。
“怎么许兄?你是怕进去的是个登徒子对思思姑娘不利?糟了糟了,会不会那登徒子看上我们家孟孟呀?”李响这么想着,也跟着着急了起來。
许中阳却不理会他的话,只面沉如水地等着韩妈妈的回答。
常言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滚过沙场的人哪能不带几分血腥之气,更何况是身经百战的将军。韩妈妈原本见这位许大将军这么紧张自家的这颗摇钱树,还想打趣两句,可对上他的那副神情,所有的嬉笑之语又都被咽了回去,她不敢直视面前的人,一时嗫嚅着竟是说不出话。
“你不要怕,如实说來便是了。”许中阳微一垂眸,将周身的杀戮之意尽收敛了,他现在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以验证他脑中那个最坏的猜想。
而另一边的暖阁贵厅里,烟雾缭绕的景象带出了点点暧昧的氛围,一身水红色华衫的女子拿着酒杯,浅醉的模样分外惹人心动。
她的对面坐了一位黑色锦衣的男子,他双眸微眯,不住地摸着手中酒杯的杯沿,神情莫测。
“公子就这么把随行侍卫遣了回去,不怕小女子对公子不利么?”娇媚的声音香软酥心。
锦衣男子轻笑了声,“女人太聪明,不好。”
“哦?”裴思思放下酒杯,托腮看着他,“太聪明的女人,哪里不好了呢~”
“慧极必伤,容易早夭。”男子的声音带着三分玩笑,七分认真。
“呵呵呵~”裴思思掩唇轻笑,“有趣有趣,真是有趣~有人跟我说玩火者**,这会儿又有人跟我说慧极早夭~啧啧啧,看來小女子在列为公子贵人看來,是非死不可啊~”
锦衣男子看着眼前女子半醉的模样,瞳孔微缩,“或者也可以不死。”
“哦?”裴思思莞尔,“公子是打算救思思于水深火热之中?”
“你可愿意?”
“那要看怎么救了。”裴思思仰着头,眸色倦懒,“公子是想把思思送去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就此终老,还是想造个金丝笼藏娇呢?”
“你想让我怎么救。”锦衣男子饮尽杯中酒,沉沉看着他。
“我啊…”她勉力起身,笑得妩媚,“我想跟着自己爱的人,天涯海角,从此不问人间事~或者纵马江湖,或者田园归隐,随心便罢了。”
“纵马江湖,或许比不上驰骋沙场?”男子放下酒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啊…”她摇摇晃晃地踢开凳子,笑得更厉害,“是啊,我都差点儿忘了,那个傻子还有这么个逃脱不了的身份呢~驰骋沙场,呵呵,驰骋沙场…”她蓦地止了笑,有些出神地说了句,“他若不是将军…”
裴思思的话未曾说完便引得那端坐的男子一声嗤笑,“他不会不是将军,就像你,永远都要背负‘春风苑’这三个字,终究不得逃脱。”
“不得逃脱?”裴思思眸中闪过一丝痛色,“真正不得逃脱的,只怕比这三个字更为可怕…”她笑着直了身子,面上还带着微醺的酡红,“公子万金之躯,此行究竟有何用意不妨直言。思思愚钝,着实猜不出公子的心思~”
“当真猜不出?”他微微扬唇,“你知道他的身份,也猜得到我的來历,又如何能够不知道我此行的用意?”
裴思思大笑了声,还未來得及说话便听得一声巨响,紧锁着的门竟是被人撞开了。等她看清楚了闯进來的人,心中微微一疼。你这般着急,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另一个你此生都不能逃脱的人…
“中阳。”锦衣男子端起酒杯,淡淡看了一眼來人,不辨喜怒。
“公子…”许中阳看了眼端着酒杯摇摇晃晃的裴思思,这才向着端坐着的人施了一礼。他也沒弄明白自己急急闯进來究竟是担心锦衣男子多一些,还是担心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女子多一些。
“呀…”裴思思纤细的小手掩住朱唇,小巧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面颊,“怎么今日的春风苑这般热闹~先是一个求都求不來的贵客,又來了个威风的‘神武将军’,小女子真真好生荣幸~”
许中阳看着眼前风情毕露,端着酒杯连站都站不稳的女子,不自觉地上前扶住她,皱眉道,“怎么喝成这样。”
裴思思顺着他的手软软倒进他的怀中,眸色迷离地抬头看他,“你是怕我出事?还是怕你的公子被我如何?”
他眉心凝的更紧,指节微微泛白,喉间动了动,却沒有说话。
“看來是怕你们家矜贵的公子出事了,呵呵,你终究还是不信我的…”裴思思撑着他的胸口想要推开他,却发现自己的余力竟是不足以挣脱他的怀抱。
“别动。”他皱眉揽紧了她,抬眸看向端坐不语的锦衣男子,“如今世道不稳,公子怎么能遣退侍从,一个人在这等鱼龙混杂之地。”
锦衣男子笑着摇了摇头,“你倒是越來越像你那个酸腐的父亲了,见面便要教训我两句才舒坦些。”
“中阳不敢。”他看了眼怀中人,轻叹了声,“等安顿好了思思,中阳送公子回府。”
“佳人在侧,中阳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锦衣男子端正了面色,眉宇间隐隐见得一丝厉色,“你整日流连烟花柳地,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么?”
“……”许中阳垂了眸子,臂间却是又紧了紧,“公子这是…”他话未说完,蓦地神色一变,一手扶住怀里半醉的美人,一手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几步便冲至桌前,警惕地看着窗外,压低了声音道,“公子,小心。”
锦衣男子眸色微厉,眉宇间隐约见得些许煞气,“真是巧了。”
许中阳的左手微僵,他自然明白锦衣男子的话是什么意思。真是巧了,锦衣男子遣退随从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今日來这里虽不是什么秘闻,但终究颇为隐蔽,就连许中阳都未曾想到会在这里见着他,更何况是这些刺客。
裴思思见他们二人这般模样便知道事情有变,她看了眼寂静的窗口,也跟着皱了皱眉,随即轻笑地挣开了他的怀抱,这一次却是轻易便挣开了他的钳制。
她立于桌前,笑得妩媚,“此番我便是说什么,你也不会信了,可对?”
她的笑声似乎惊动的窗外的人,话音未落之际,便见得三五个黑衣人破窗而入。
许中阳手中的剑直直指向窗口的方向,那里除了几个黑衣人,还有,她…
“狗皇帝,看你这次往哪儿逃!”黑衣人冷笑了一声便提剑攻上,几人的身形诡异,片刻间竟是无声无息地绕过了挡在身前的裴思思,近了许中阳的身。
许中阳未发一言,急急挥剑对上几人。
一人对五人,许中阳虽说武艺超群内力深厚,几番较量之下也有些相形见拙,更别说他身后还坐着当今圣上!沒有退路,只能苦战…
“陛下快走!微臣处理了这些贼子之后自会与陛下会和。”许中阳一剑刺死了其中一个人之后,余下几人的攻势却是更加凶猛了些,全然不要命一般地往他的剑刃上撞。
“爱卿也要小心。”皇帝退了几步,淡淡嘱咐道。
他又如何能不知道,这些人的目标就死自己,自己待在这里非但于许中阳无益,很有可能还会拖累他。不如早早离开去找隐匿在不远处的侍卫,还能早些回來救他。
这么想着,皇帝转身便想从窗口跳下去。
不想此时却生了变故!早先被许中阳刺倒在地的黑衣人蓦地睁开了眼睛,一剑刺向毫无防备的皇帝背心。
许中阳大喊了一声,“小心!”便急急扑了过去,那一剑离得太近,他來不及救,只好打算以身相代。
然而,却有人比他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