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娃儿命苦,生下来就落到冷血师父银龙手里。
娘亲一闭上眼,娃儿就被银龙抱着扔去了山中水潭,吓得在场众人那叫一个心惊肉跳。神奇的是,娃儿在水中啼哭两声,沉水而不死,还瞪着一双清澈至极的黑亮眼睛看着潭边众人,头顶飘荡着那层细绒红发。
金守志最是记得那时情景,皓月当空,潭水如银,一婴孩浮于水中,如同最可爱的小精灵……不知不觉间,那婴孩已经长到差不多与自己一般高了。
银龙对金永生的修炼一向苛刻严格,村里这些老家伙自然知道银龙都是为了金永生好,在暗地里却也是心痛着金永生。
银龙那堪称魔鬼式训炼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了的,金守志手中的疗伤药,保命药,差不多都给金永生吃了,当然还有一些山珍补品。
亏得这孩子皮实,心性也着实坚韧,再痛再伤再累,他都是眦牙裂嘴隐着,从不抱怨。
金守志伸手摸了摸金永生的红头发,这是老人最喜欢做的事儿,每次见到金永生,他都会摸摸他的红头发。
金永生憨笑看着满眼慈爱,似乎又在回想前尘往事的金守志,抬头挺胸道:“我不泄气,四爷爷,那我先走了。”金永生心中惦记着他那还没有完工的陷阱大阵,说完话直接转身走去后廊边下,翻身上墙,灵猫样跃下墙头之后,向着小村外的山林奔去。
金永生身后,金守志摇头叹息了一声:“真是老了……”
小村周边的广袤山林是金永生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修炼场所,他在山林里较之在村里还要自在。
金永生在刚刚能够走路的时候,师父银龙就将他带来了山林修炼,跟随他一起,还有一只白色小狼崽。
银龙手持荆条,一脸轻松神情,只是荆条抽在身上那清脆的啪啪之音,就算此时金永生已经心如磐石般坚韧,每每想起还是会头皮发麻,冷汗湿身。
一个步履蹒跚的孩子,身后永远都跟着一只对他跃跃欲试想要超过他,扑咬撕扯他的小狼。
追逐!
逃跑!
竞争!
与狼徒手拼命搏杀!
“连条畜生都不如!”
每在金永生敌不过小狼,完不成师父的修炼目标,撂下这句话时,师父本就冰冷的面容都会变得凶神恶煞,落在金永生身上的荆条更会抽得他皮开肉绽,那感觉,真真叫个痛字了得。
金永生已经不记得师父抽掉自己多少层皮了,新伤加旧伤,血痂连血痂。事儿也奇怪,挨打被抽久了,金永生发现自己不但自愈的能力较之常人快了很多,还皮糙肉厚得一塌糊涂。当然,在日复一日的苦痛摧残下,金永生近十岁时总算彻底的超越打败了那只已然强壮如母狮样的白狼王,只不过还不待金永生得意,他的陪练就换成了师父,银龙手中的荆条也换成了一把木剑,那威力,荆条可是丁点不及。金永生第一次被师父木剑劈中时,径直就昏厥了过去,啥叫痛得过瘾,连灵魂都会跟着颤栗,金永生很是极致的享受了一回又一回。
十几年的光阴,银龙交给金永生最多的修炼功夫就是挨打,逃跑,躲藏之术。用金永生的话说,自己就是银龙豢养的宠物,师父嗜虐狩猎成性,那猫抓老鼠的游戏玩了十几年了也是不腻。虽然他这老鼠变得越来越强壮,越来越鬼滑,越来越有攻击性,但在修为了得的师父面前,还是只有被虐的份。
一直被虐挨打真的是让人很无望啊。
一直被虐挨打真的是让人想反抗啊。
金永生怎么都不能明白,修为高深的师父咋就和自己死磕上了?他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银龙仇家的儿子,才会让他如此对待自己。
金永生受师父银龙欺压虐待久了,在心底里无时无刻不想有一天能够逃脱这非人日子……打败师父,超越师父,在那老家伙出剑时能够快过他,躲过他,或者是挡下他……虽然那希望渺茫,但想想自己当初将白狼王骑在胯下,一顿狠锤的场景,真是让人无比的痛快。
自己当然不能那样痛锤师父,尊师重道的人礼纲常金永生在四爷爷那里早就学过了。而且就师父的武力修为,这十几年的明攻与阴招金永生不知道试过多少次了,可有一次成功?事后还不是落得个被打晕的下场。
虽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上进的学生不是好学生。但惨痛的教训告诉金永生,当你面前有座大山时,在你没拥有绝对强大的力量之前,就别以卵击石,自寻死路,还是选择咬碎牙隐忍努力比较好。
在金永生心中,师父手中的那把木剑就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存在,想要与它抗争,光有勇气与胆量是不够的。
自己逃跑时候的速度需要更快,声音需要更小,气息最好全无……一定要与师父拉开距离,不能让他的木剑锁定自己,可以提前对师父布置陷阱,可以借助狼王吸引师父的注意,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不让师父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然后挥出那斜掠一剑。
耿直的三爷爷金守礼说得没错,高手对决,当对手近在眼前时,能给予对方的往往都是最致命一击。
真的是很致命啊。
每次修炼时,师父一旦近身,就意味着金永生要再一次的尝受那会让他晕厥的彻骨疼痛。
师父的剑招看似轻挑,所蕴含的剑芒却有着如同重锤样的力量,力量集于一点,落在金永生身上时也不会现出什么伤口来,只会留下一种被重剑瞬间洞穿身体将魂魄都要从身体中灌出的疼痛感觉。
要快!
要更快!
尽管这三个月来身后没了师父的监督,没了白狼王的追赶,没了那份剑芒噬背和濒死的紧张恐惧感,金永生一入得山林,还是习惯性绷紧了神经,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疾驰奔跑。而且他的动作更加的流畅自如,有如一枚会自动弹射的子弹,他能感受到来自空气的阻力,他很想穿破那道看不见的隐形世界,酣畅淋漓的纵跃飞奔之感,只有挣脱那道束缚才能更加的如鱼得水,随心所欲。金永生很是喜欢自己在山林间飞奔穿梭的时刻,这让他能够感觉到自由。
自从银龙三个月前说有要事带着狼王离开,三个月来,金永生没有浪费点滴时间,他要在师父回来前有所进步。
在师父的追击下,连藏带躲,最后是硬抗,能挨过半个时辰已经是金永生的极限,此次出门前,师父已经将这个时间改为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啊!金永生在师父说出这新的修炼目标时,险些吐血。连四爷爷与三爷爷都在为他头痛叫难。
而且此次师父临出门前虽然没说,金永生也大致猜出师父此次带白狼王一起离开与提高白狼王修为有关。若是师父回来时白狼王变得比自己厉害了,金永生相信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将会过得比在地狱还不及。
金永生心中除去银龙还一直跟白狼王在较劲,这说出去当然不是什么能够张脸面的事儿,光是村里那些同龄的孩子们,就会笑掉大牙,不过好在他们并不了解内情,还都以为金永生养了只狼王做宠物,感觉他拉风得紧,那一双双艳羡眼红的表情,看得金永生脸红的同时,心下还是偷偷有些窃喜的。
金永生此时最担心的就是陷阱还没有布置完,师父与白狼王就突然回来了。
时间紧迫啊,金永生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自己布置的陷阱马上完工,不知道有没有漏洞?等到完工后必须要带着四爷爷一起前来看看,若是四爷爷肯舍出他那几枚烟雾弹就好了,保准够师父喝上一壶的。不过去三爷爷那里讨要些铆钉都未能得逞,四爷爷的烟雾弹应该也是妄想。这年头求人还是不如靠自己,金永生一路想着,身形朝着山间几株百年老藤纵跃而去。
金永生需要布置陷阱的绳引,铺置于树下落叶中的那些个如同匕首样的山羊角还好处理,但那一块块半人高的树剑,必须要不起眼又足够坚韧的绳引才好固定在树冠之上。山中百年老藤树的树藤绝对是固定树剑的最好材料,都不用太刻意的雕琢,只需稍加掩盖即可。
金永生到了老藤树下,三下五除二就扛抱了一捆树藤从又动身。
山林中晨光明媚,空气清新,虫鸣鸟叫不止。金永生所熟悉的一条山中幽深小径旁开满了粉红与明黄的山花,抬头望空,树冠掩映,一道道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让人很有种身处森林女王的美丽丛林之感。
金永生迈着轻快的步子,嘴中哼哼呀呀着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得懂的随口小调。
“早起的虫儿被鸟吃,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我手中无刀也砍树,修炼赏景两不误,咿呀咿呀哟……剑走七式,横、竖、斜、挑、刺、撩、点,气走八脉,督,任,冲,带,阳……咿呀咿呀哟。
每次金永生哼唱小调都会不知不觉的唱出银龙从小就让他背诵的一本书。那本书没有书名,上面的字一如天书,用金永生的说法就是鬼画幅。
金永生为了背诵这本天书也是吃了不少的苦头,刚开始时是每日十字,后来是百字,千字,背不下来银龙罚他每字一荆条,抽哪儿不管,但必须抽够数。荆条抽过之后还要被丢去山中深水潭练习闭气。在师父荆条的恐怖威慑下,金永生发挥了极限记忆力,才用了近乎小三年的时间把那本半尺厚的天书全部背下来,不过让他感到悲催的是,那可真是死记硬背啊,书中大多数内容他根本就不懂其中的意思,尤其是书中几幅繁琐画片,似乎全是符文绘制而成,金永生在那几幅画上面浪费的时间最多。那三年的时间,金永生每日除了修炼就是背书,到后来都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不眠不休,熬绿了双目。这还不算什么,最让金永生感到气愤的是,他每每拿着天书去请教银龙,银龙都会告诉他……这本书是只属于你的,你要自己领悟其中的真谛,若是不懂,那就是你的修为与领悟力还不够。
自己领悟个鸟大爷啊!
世上还有比这更不负责任的师父吗?蛮不讲理,只会体罚!
金永生每次请教完银龙都有想骂人的冲动,却只能偷偷在心中对师父感到愤懑,顶撞指责银龙金永生可不敢,口中连连称弟子愚钝之时,都怕银龙一个不顺心再啪啪抽他几荆条,找谁说理去。
好在金永生在背书的过程中也得到了好处,现在他的记忆力超群,能够过目不忘。到了文武堂两位师父那里请教,金永生就一下子变成了极其聪明的孩子,得到了金守礼,金守志两位老人家的一致喜欢与赞赏。可两位师父的认可对金永生来说是没有用的,只有得到银龙的认可,金永生才能够过上不被鞭打的日子。
在一处视力所及都是广袤的山林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金永生呼哧一声放下身上的树藤,然后如同一个猴子样拽着其中一根树藤爬去了身前一棵大树,大树树冠遮挡的枝杈上放着他早已经雕好的树剑,树剑均由米宽半人高的树桩雕成,外围剑短,中间剑长,密密麻麻如同一张木剑树板。金永生为了做这些树剑,可是没少费心思力气,没有称手的兵器,他只能用山中最是坚韧锋利的石头做刀,聚精会神力贯于一点,那些大树都是他一棵棵用石刀放倒的,树桩也是一段段用石刀切下来的,开始的时候他好不容易放倒一棵树,每天却连一段树桩都雕不出来,后来每天都能雕出三四个,现在他就算闭上眼睛,一天的时间里也能雕出十个树剑粗胚来。将这些树桩树剑在丛林里隐藏去痕迹,搬来搬去,运上运下也是个力气活,不过金永生很是乐此不疲。因为他以前做的单柄木剑的攻击,银龙向来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小木剑师父从不放在眼里,那咱就来大的……
看着眼前树剑,金永生很是有种说不出的心情,木剑大阵马上就要结成,热血沸腾,热血沸腾,这次一定要逼着师父亮出他真正的武器来,听说是把见者就会心胆巨寒的宝剑!
金永生开始在树冠层上如同最是勤劳的工蚁样忙碌着。手中树藤捆绑固定树剑的动作很是熟练流畅,每个树剑与树剑之间又都用树藤连接,最后金永生要将这些树剑连接于一点,那便是他发动这树剑大阵的阵引之处。
让这些树剑不漏任何痕迹的掩藏在树冠层上,而且在树剑阵发动时要保证这些树剑同时从树冠上面落下来,那绝对是个技术活,也是金永生从四爷爷金守志那里请教来的一套设置陷阱的手段,利用坠力,引劲,树剑与树剑之间的藤引落点便很是重要。
“哥有的是木剑大饼,我看你还能一剑气吞山河?我用大饼呼死你!银龙师父怎么受伤了?是被金永生的木剑大饼呼伤的……哈哈,哈哈……哥真是个天才!”
金永生手上的动作一刻未停,嘴中自言自语的声音也忽而阴坏,忽而开怀的在林间飘荡着。
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傍晚时分,金永生一身臭汗的来到了山林深处一块断壁飞瀑之下的水潭边。
水潭形如圆月,深不见底,水质清澈寒凉。
金永生脱掉身上衣裤,“哦吼!”一声扎入那水潭之中,洗去一身的疲惫与汗臭之后,他闭目盘坐,任凭身体自然在越来越冰冷的潭水中下落。
这水潭是金永生经常光顾的地方,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水下修炼打坐。水潭深处那份独有的静寂与清凉之感,会让他心灵清明异常,如在无尘之界。每每这个时候,金永生心中所有的烦恼迷茫,疲惫孤单,都会远离他,那种心中无悲无喜的状态很奇特,自然放松超脱。
金永生知道自己在水潭深处进入的是一种胎息状态。胎息是每个婴儿在未出生时所具备的能力,但到了出生以后,随着所处坏境的改变,这种能力便会很快消失。金永生在银龙堪称魔鬼式的训练之下,胎息的能力一直傍身从未曾失去过。
处于胎息状态,金永生的身体会自动摄取周围的能量化为己用,他的体力精神气恢复的更快。这也使得金永生的修为虽然不高,但内力相较同龄人却深厚许多,内力深厚的好处就是他极其扛打,耐力也更强,就算手中没有武器,他集力于一点的攻击也很致命。
在水潭里金永生足足胎息打坐了近三个小时,胎息结束,从水潭里跃至岸边穿好衣服,金永生并未急着赶回村子,而是跑去树丛里摸抓了一只山鸡,就地拣来干枝,火石取火,烤起了山鸡吃。
在山林里修炼晚了,自行打些山鸡野兔饱腹,对金永生来说最是平常不过,若不是小村内那两间低矮的土房里还住着爷爷金守信,金永生很是乐意生活在这山林之中,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日里可看行云流水,夜里可观宇宙苍穹,要比他生活在小村里自在快活得多。
一只山鸡下肚之后,金永生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然后用土熄灭了地上的余火,才隐身丛林之中。
金永生还有未完的事情需要去做,那就是打磨属于自己的武器,确切点说算是暗器,那暗器只有在这月光之下,才好拣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