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秀云将二十件洗好缝补好的衣服叠整齐,码放在大包袱里,这次她准备来跟朱贵谈。如若那人还是躲着不见,她就当街把这些衣服卖掉。一件五文钱,凭她的手艺有的是人要。前面那些衣服的工钱她也不向朱贵讨要了,就当是两相抵了帐。
人都快要饿死了,还指望着朱贵的承诺,那不是傻吗?今儿太阳灿烂天气暖和。她和王雪收拾了一番,拿上包袱就往西市里去了。
这西市,临近红花坊。当地的老字号,大周国有名的连号商铺,小商小贩,还有推着独轮车挑着货担做生意的,汇集在这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米盐丝麻,骡马牛羊,甚至是人都可以在这里交易、流通,满足着都城里各层人士生活所需。也是个货物集散地,这里的东西全国最佳,价钱最为公道。把这里的货转到其他地方,名声又响,卖得还快。
白花花的大米,惹得王雪口水直流。价格也很惊喜,六文一斤,六文钱可以买两斤麦粉了。
这里的咸盐发黄,最上等的才是青色,这是提纯的法子不对。市面上,有卖小鸡小鸭的,一只十文钱,买得起养不起,人都吃不上饭,那有饲料来喂它。
麦芽糖真不错,小棍一挑,卷几下,小棍尖上就是一块拇指大的糖稀,二文钱一根,咽咽口水继续往前走。
扁担上挑的拨浪鼓、针头线脑,花头绳,还有廉价的手串项链,最受妇女的欢迎。独轮车上的鸡毛弹子,扫帚拂尘,葫芦瓦罐,沿街走走停停大声叫卖。
还有牛车马车兜轿,来来去去,一些小孩背着小背篓跟在后面,捡着马粪牛粪,拿回家去晒干了可以烧火用。说几句吉祥话,那兜轿里的人心情好,还会扔上个几文钱。他们一哄而上,迅速捡起来,为此不惜扭打在一块儿。要是打得头破血流,撒钱的人还会再撒上一把。
临街而立的两排小楼,二层高三层高,前店后屋。时时传来孩子的哭闹声。什么时候能在这里买上一套房?
脚下的青石板路,踩在上面,喀喀作响。忽闻有叫卖炊饼的。不自觉得整个人向那个声音走去。谁能想到,她王雪居然对着一个邋遢的汉子,露出渴望和仰慕的表情。一动不动得看着他污黑的手里高举着的面饼,有人给钱,他就将那也不知沾了多少脏东西的面饼递给人家。
王雪此刻只想立即得到那块面饼,狠狠得啃上几口。脚下仿佛坠着千斤铁块,怎么也挪不开步,口水流了出来也不自知。没有办法,兰秀云只得拿了三个铜子给她买了一张大炊饼。
王雪捧着炊饼,心满意足。这可比他们平时里吃的麦面和豆饭好吃得多。抹掉下巴上的口水,将饼掰了四份,留下一块,其余让兰秀云收了起来回家再吃。要知道,三个铜子对他们来说也是奢侈的享受。王大水到西市卖柴,从来都是自带豆饼或者野菜团子。三个铜子可以买一斤麦面,省着吃可以撑三天。
王大丫将留下的那块分一半给兰秀云,她只是笑笑没有接。两人往前面一间三层楼高的布店走去。
王记瑞祥,兰秀云如是说,王大丫看着黑色扁额上的四个烫金的大字,怎么也看不明白,完全超出了她对文字的理解。笔划繁复,龙飞凤舞,看不明白。兰秀云向她解释道,这还是先帝是登基后给题的字。
两人迈过店铺门槛,就见一名尖嘴猴腮,留着两撇鼠须,塌背弯腰的瘦小男人,背着两手迈着八字步走了过来。
“大水媳妇,今个儿怎么到铺里来了?不是跟你们讲过,要从后门进来。你看看,你们这副穷酸样站在这里坏了我家的贵气。我还怎么招揽生意。”边说边斜着眼睛,挑着眉毛,上下打量着二人。
王大丫环顾四周,也就是三三两两买普通麻布的人,这家店里也没什么传说中的丝绸、锦缎什么的。况且,那些买布的人也穿着普通。招揽生意?怕是生意越来越不好了吧!
“张钩子,我这次是来交货的,没功夫坏你家的贵气。这浆洗缝补的生意,自老东家在时就有这一桩,从没说过去后院交货的道理,一直都是在前店验货,一手交货一手结钱。怎么现在成了这副样子?哼!你们是把老规矩全都改了吧!”
“你这女人话咋这多?要不是主人看你们一家可怜,又是同乡,才把这好营生让给你,平白受了多少人的指指点点。你还不知好赖。告诉你,这是新定的规矩。现在这布庄是朱掌柜作主,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张三不耐烦得说道。
“我家在王记待了十年,老东家因何定这规矩,朱贵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怕是你在这儿打着他的旗号,胡来吧!我这次来是来找他的,不跟你讲。
这前前后后,我总共做了一百二十件衣服,一次钱都没给我结过。我要找他问个明白。”兰秀云见这张钩子态度倨傲,也就不看他,抬起下巴目视前方,不卑不亢得说道。
“哎呀!上次不是跟那王瘸子讲了嘛。现在生意不好做。那些做工的匠人奴仆,穷得连裤子都舍不得穿,冰天雪地得,就穿两截裤腿,袍子一罩,也不怕冻屁股。
你这样衣裳,他们也高兴要,就是赖着不给钱。现如今,不只是你的工钱没收回来,就连我们收这些破衣烂衫垫进去的也收不回来。你看看,这个冬天过得,老子为这事愁白了多少头发。你呢?”
张三围着兰秀云母女两转了一圈,猥琐得笑着说道:“我看这装扮,精神不少啊。揽了这些活,家里是不愁衣服穿了吧。瞧瞧!这么一收拾,你兰秀云也是个清秀佳人啊!”张三说着,尽然故意往兰秀云面上贴去。王雪一看,立即插到中间挡住他,一不小心,就踩到了他的脚上,顺便碾了两下。
“哎哟!你这丫头,傻也就罢了,怎的还是个瞎的。”张钩子想伸手打人,王雪就做个裂嘴大哭的姿势。屋里还有别的客人,吵闹起来不好,他只能退后两步,抬起那只被踩的脚,一个劲儿得拍着上面的土。
“张钩子,就你这张嘴,根本就不该站在这儿丢人显眼。王记布庄从来不用你这么个混帐王八蛋。”兰秀云怒气冲冲开口骂道。
“哼!咋的?我就这个样子。用不用我,由不得你这个泼妇来说。赶紧滚赶紧滚!”说完伸手就去推搡兰秀云母女两个。那爪子直往人家胸部招呼,王雪闪到一旁,伸出腿来一绊,将那人差点绊倒了。
张钩子要抓这小丫,王雪那肯让他的脏手碰到,两人就开始在屋子里兜圈子。他抓了几回没抓住,气得破口大骂。站在旁边的客人和小二,纷纷停下来看着这场闹剧。
“你在干什么?”一个身穿深蓝色长袍,黑色皮坎肩,留着短须的白白净净的男人从内堂里出来,喝斥道。
“主人!我,我这是…”张钩子顿觉不好,立即站住弯腰行礼,结结巴巴,一句话都说不周全。
“跟个女娃在前厅嬉闹,不成体统。要你何用!”
“主人,这两个分明就是来挑事的。奴才这就赶他们走。”
“胡说!兰秀云之前就是出自王记,这店铺里的规矩,她比你懂得多。怎会唆使孩子与你打闹?定是你待客不周,有失礼节。以后,你别在前堂里待着了。行为如此不检,不要连累店里的名声。”朱贵阴沉着个脸,挥手让他下去。只见张钩子愤恨得看了兰秀云母女两个一眼,不情不愿得起了帘子,进了后堂。
“各位,朱某在这儿给大家赔礼了。家仆没有管束好,惹得各位心烦。对不住,对不住。”朱贵面带笑容向正在买东西的三人弯腰作揖,对方也纷纷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