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周末。
街上锣鼓喧天,人山人海,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钻进了宁静的咖啡馆。
实木的桌子上映着斑驳碎光。
冬夏看着对面容貌俊雅的男人,端起咖啡抿了一口,鼻息之间都是浓郁的咖啡香味。
她的拇指摩挲着杯子的表面。
内心平静的如同一面湖泊。
钟述双手放在桌子上,交叉搭成了塔状,他静静的打量女人,因为逆光的原因,她的轮廓好像是被镀上了一层光圈,一双水眸熠熠生辉。
从五分钟前见面到现在,他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你知道今天的见面意味着什么吗?”
郭婉茹和傅贺远暗地里一直想要撮合他们两人,总是若有若无的给他们制造见面的机会,今天也不例外,目的一样的明显。
冬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突兀的问了一句:“钟述,你有喜欢的人吗?”
话落,钟述明显一顿,他屈着手指,十分缓慢的轻轻叩着桌面,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你呢,你有喜欢的人吗?”
他把问题抛回给了她,一双黑眸犀利的巡视着她的面部表情。
他发现了,女人亦是迟滞了几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子深处明显有些晦暗。
钟述不动声色的敛眉,端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薄唇抿成了一条生硬的直线。
他只是想起了萧家举行婚礼的那个晚上,车窗外浮光掠影,寂寥绰绰,在逼仄昏暗的车厢内,男人深沉藏着寒光的视线。
陆河。
他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一时心绪有些复杂。
缓神的期间,冬夏已经轻声开口了,她说:“应该算有吧。”
钟述指尖一颤,心脏明显缩了一下。
他抿唇,沉默了好久好久,开口却是一句:“冬夏,我们试一试吧。”
冬夏一顿,抬眼看向他,眸光复杂。
他笑了下,说的漫不经心:“既然你不确信,不如我们交往试一试吧,如果你还是喜欢他,我们就结束。”
他提出了一个很诱人的条件。
如果冬夏对陆河只是一时间的好感,那么这股好感会随着时间很快迎风消散,她和陆河也就会回到最初的关系。
这样,很多的事情就容易很多了。
冬夏陷入了一阵沉思,也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她看着钟述温和的眸子,半响后,缓缓的点头,莞尔一笑。
钟述有些意外,又好像根本不意外。
虽然接触不算太多,但是他对她还是有一定的了解。
这个女人不仅仅是漂亮,还很聪明,她知道怎么权衡感情和生活,知道现实的情况,知道喜欢上陆河,意味着什么。
她其实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
只是刚好,他对她抛出了橄榄枝而已。
——
傍晚,钟述和冬夏两人一起回了傅宅用膳。
郭婉茹忐忑猜测了一个上午,在看见两人同时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悬了一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餐桌上,她的目光梭巡在两人之间,笑容就一直没有减少过。
她心细的给冬夏夹了菜,叮嘱了一句:“是不是工作太累了,看你最近瘦了很多,多吃点。”
冬夏嗯了一声,脸色平静,没什么变化。
钟述侧眸看了她一眼,女人的侧颜线条分明,下颚弧度流畅,真的是比前段时间看见的时候要瘦了一些。
他伸手舀了满满一碗鸡汤,汤里面掺和了很多鸡肉丝,推到了她的面前,眼底含笑:“多吃点。”
冬夏扫了一眼面前那一碗料很足的鸡汤,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喂猪呢?”
钟述闷笑了两声。
对面,郭婉茹看见两人有来有往自然亲昵的互动,不禁有些欣慰。
如果冬夏能和钟述一直这样走下去,以后的生活一定会比现在幸福很多。
简简单单,没有过多的复杂和阴暗诡计。
这样,就不会重蹈她的覆辙了。
看见这一幕,傅贺远同样也是十分的欣慰,自从郭婉茹嫁入傅家以来,冬夏对他就有明显的排斥,虽然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是从她这些年对她的称呼还有来傅家的次数就能看得出来了。
他一直想要为她做些什么,但是后来慢慢发现,她根本不需要他的任何帮助。
她的脾性很倔,当初孑然一身跑去美国留学也一样,从未伸手向他要过一分钱,自己勤工俭学,连他每个月定期打进她账户的钱,都未动过一分一毫。
外界有很多的人都以为冬夏有而今的成就和生活,全部都是来自于他傅贺远。
其实不是,她今天在医学界所有的成就和荣誉,包括那些风光的事迹奖项,都来自于她自己的努力。
钟述和冬夏一样,都是他比较欣赏的年轻人,野心不大做事稳重,如果两人能在一起,他作为一个长辈,真的很替他们感到高兴。
傅家的餐桌上,很少很少会出现这样温和融洽的画面。
然而再过的温和融洽,没过多久,也还是被一道不和谐的女音给打破了,“呦,这不是我们钟医生吗?”
傅希林踩着高跟鞋,踉跄的走到了餐桌前面。
她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感受着这该死的气氛,轻轻的嗤笑:“真的是温馨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才是一家呢。”
女人面颊熏红,一身刺鼻的酒气。
她站着的时候身形摇摇晃晃,郭婉茹担心她会摔倒,放下筷子,起身想扶住她,谁知被一掌无情的拍掉了。
傅希林厌恶的瞪了她一眼,“我警告你多少次了,让你别碰我听见没有?”
傅贺远怒的摔下手中的筷子,低声喝斥:“给我滚上楼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
傅希林咀嚼着这四个字,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我怎么就丢人现眼了?我在我家说几句实话也有错吗?那她呢?啊,她可是跑去了别人的婚礼现场闹事啊,带着她的小三朋友,逼得人家兆小姐走投无路颜面尽失,差点死了……”
“住嘴!”
傅贺远一掌重重拍在了桌子上,手握成了拳头,手背青筋明显,太阳穴突突的跳动。
他在努力的克制怒火,呼吸沉重,冷声警告她:“钟述已经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了,我清楚发生了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别再这儿污蔑别人,赶紧给我上楼去!”
后面尾音上扬,明显带着不悦和失望。
傅希林面色发白,紧紧咬着唇瓣,眼底染上了一层水汽。
空气像被胶水黏住了一样,几度陷入了僵硬。
冬夏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过傅希林一眼,她安静的吃饭,眸子冷漠,神情不变。
钟述偏头看了她一眼,眼眸十分复杂。
他好像已经能明白,为什么冬夏不喜欢回来这里了,也好像能明白,为什么她对陌生人能比对家人温和许多了。
都是环境使然。
如果不是今晚亲眼看见这一幕,他或许也不会知道,外界谣传的那个温柔体贴的傅家二小姐竟然有如此暴戾的一面。
还真的是大开眼界了。
最后,傅希林还是被佣人强行带回了楼上去,餐桌上的氛围也回不到最初,变得无比的尴尬诡异。
冬夏和钟述吃完晚餐之后,没有多停留,直接离开了傅宅。
外面夜色已深,浓雾悄悄席卷了整座桐城,夜空一片昏昏沉沉,路上形影单只。
钟述开车送冬夏回去的路上,两人默契一般都没有再提起刚刚的事情,一路心照不宣,沉默不语。
车子停在小区楼下的时候,冬夏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她看了眼驾驶座的人,勾唇:“和我待在一块,很无趣吧?”
钟述一顿,也笑了起来。
他开了车厢内的灯,昏黄的光晕将女人的容貌映衬的分外柔和。
他仔仔细细的看了个遍,才挪揄的调侃了一句:“跟这么漂亮又聪明的女朋友在一起,怎么会觉得无趣呢?”
冬夏忍不住笑出声。
她低头解开安全带的时候,柔软的手突然被男人紧紧握住,他的掌心十分温厚。
女人的身体颤了一颤,她抬眼看向他,眸光中带着不解。
钟述勾唇,眉目缱绻着柔意,嗓音分外温和:“冬夏,你不要有任何的压力,不要觉得跟我在一起就会拖累我,这样我会很难过。”
他难得一本正经。
冬夏沉默了半响,挑了挑眉,半开玩笑:“早上忘记告诉你了,我是招黑体质,跟我在一起的人都会很倒霉,现在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
钟述被她逗笑了,他顺势接下去,正色道:“那正好,我前面二十多年走的太顺畅了,就把这次当做一次历练吧。”
他说着,停顿了一下,望着冬夏的眼睛,缓慢而坚定的说:“在你没有确信自己的感情以前,我不会放开你的手。”
冬夏微微一怔,心头五味杂陈。
她别开视线,微动唇,轻声道:“钟述,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钟述浅浅的笑开,纠正了她的话:“不,你值得。”
两人都没有察觉到,不远处的一个树影后面,骤然闪过一抹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