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庭飘摇那可度,绝域苍茫无所有。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燕歌行》
老西是死人城的城主,四大冥君是死人城的护城神。
死人城之所以叫作死人城,是因为城里住的都是死人。活人都被杀干净了,一并连着周围的诸城。
老西已经活了一百零五岁,还是鹤发童颜,因为他体内有一颗含凤混元丹。修炼此丹可以长生不老,而秘密就在于这含凤混元丹上,需要采集阴气,阴气越重,功力越深厚,而面貌越保持活力。周围的诸城所有十几岁的处子皆无一幸免。
云儿死死盯着四大冥君。五个人在东方泛白的城下静静地对峙着。
“咚咚咚”,一阵脚步声。在远处鱼肚白的地方走来一个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件白色衣衫。
脚步在慢慢靠近,人影也越来越清晰,花白的头发,光滑的面皮,深凹的眼眶,中年男人猥斜的脸上露出一丝奸诈得意的笑容,云儿的目光却是注视在他手里的白色衣衫上。
那是言儿的衣服!
“你该认识这件衣服罢!”中年男人走进了把那件衣衫丢在云儿脚下。
“哈哈,看来老西得手了!”一个冥君说道。
云儿看着被丢在脚下的衣衫,正是唐言的。霎那间他的双脚便支撑不住跪在了地上,手里的双剑落在脚下。一霎间所有的眼泪全都挤在眼睛里,他不敢细想云儿就这么被……
“哈哈!”云儿的双耳声中都是老西跟冥君的蔑笑。
“言儿!”一阵尖锐的哭叫划破了东方的鱼肚白,如血的朝阳开始笑意盈盈地爬上山头。
云儿看到眼前的五人都在耻笑他,耻笑他的懦弱,耻笑他的胆怯,耻笑他的没有保护好自己心爱的女孩儿……无数恶毒的思想像千军万马一样涌进他尚稚嫩的心灵,自己跟言儿就这样天各一方了。言儿死得不明不白,自己却无济于事地跪在这里。
杀光他们!茹毛饮血!像那次杀光魑魅魍魉一样!可是云儿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自己的身体一直在发抖,却并没有感觉到魔性的入侵。
“言儿!我无用啊!”又是一声尖锐的哭叫,云儿把脸伏在唐言的衣衫上,泪水瞬间浸湿了整件衣衫。
“活着何用!活着何用!”江云儿拿起无名短剑来插在胸前,一股巨大的血柱冲天而起,云儿看到了鲜艳的血液中有言儿的笑脸,他嘴角微笑着,把那件衣衫贴在胸前,眼前越来越恍惚,眼泪也越来越多,蔑笑声渐渐地听不清楚。
“再给他一刀罢?”
“把他头砍下来挂在城墙上。”老西冷冷地说。
得听听到了云儿的惨叫,忧心忡忡地往死人城里进发。刚走到平沙堆,就有一个老头慢慢走来,初时很慢,越来越快,到了得听面前时竟然如飞,裹挟着得听一路走开了。
云儿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得听在一旁趴着睡着了。
云儿看到自己胸口缠着一层一层的纱布,顿时泪如泉涌,愤恨交加。他不住地往下撕扯着自己胸前的纱布,一层一层,一声一声。
得听被布断的声音惊醒了,看到眼前的云儿正在疯狂,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他强拉过云儿的手,看着他的脸颊。
“得听,言儿去了!”云儿双眼红肿,脸上挂满了眼泪。
得听不作声,双手不断拂拭这云儿脸上的泪水。
“我活着还有什么用!”云儿推开得听,又在撕扯自己胸前的纱布,当撕到最后一层时,一大块血痂随着纱布被扯下来,“吱”的一声,伤口开始慢慢往外渗血。
“云儿,你不想报仇么?”得听眼含泪水问道。
“对,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你要好好活着,就算死也要等到给言儿报了大仇再死!”
“对,我要报仇!”云儿不顾鲜血直流的胸口,执意下床去死人城。
“先好好休息罢!”门外传来一声老者的回音,云儿刚想下床,却觉得头脑昏昏沉沉,一下倒在了床。
“哎,剑法没练好就想去救人,平白无故伤着。”
“多谢老伯救命之恩。”得听这才明白老伯救了他和云儿。
“小和尚,他的剑法谁教的?”
“老伯,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知道是谁把我们形家的剑法教成这个样子。”
“可是云儿练的是剑道跟罗生剑法啊,并不是您所说的什么形家剑法。”
“哦,差点忘了。一代不如一代啊!”说这话时老人的神情有一种让人不容置疑的凝重。也不怪老人的神情严肃,其实事实本来就是如此。世风日下的事物只有两种,一种是人心,另一种就是徒弟的水平了。
“老伯,云儿他……”
“小和尚放心罢,只要他有报仇的心思就死不了。不过,这仇要报的话,也是无从说起啊!笑话,笑话!”
得听对于这话一脸茫然,不过老头这么一宽慰他倒是心胸开朗了很多。
云儿一觉睡到黄昏,脸上的泪渍还没有全干。
“小子,想报仇的话就拜我为师!”
云儿睁开眼睛就发现了昨晚那个卖面的老头在笑眯眯地对他说话。他即刻明白了眼前的老头不是寻常人,所以一个咕噜跪倒床下请求老头为师。
老头微微眯着双眼,一手捋着胡须,一手搭在了云儿的肩头。云儿只觉得浑身热流不断,全身的能量即刻又充盈起来,仿佛不曾有过一夜交战似的。胸前伤口处熙熙然在变得舒服,一会儿的功夫伤疤竟然自己愈合了。
云儿知道眼前的老头在给他疗伤,觉得浑身清明了好些。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无限的恨意跟哀伤,复仇的念头开始在他心里萌生滋发。
“老伯救命之恩不胜感激,待云儿报仇归来后,定当以命相还!”
“我不要你的命,我只是气氛一代不如一代啊!”
“老伯这话怎么讲?”
“你师父是蠢材啊,蠢材!”
云儿心里开始愤愤不平,即使有救命之恩,也不能允许别人骂自己的师傅。
“老伯可是有高见?”江云儿努嘴问道。
“哈哈,高见并不见得高多少,就是比你师父高一些而已。”
“何以见得?”
“哈哈,何以见得?你报了仇不救知道了!”
说到报仇,云儿愤恨地咬牙切齿。
“先休息,明早我教你剑!”
一夜无话,得听跟云儿背对着背歇息。得听能感受到云儿的身体在颤抖,想想言儿的死,连他自己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夜里云儿突然晃动了一下,拳头攥的紧紧的,他知道云儿肯定又做梦了。
第二天天刚亮,云儿便下得床来练双剑。他想到言儿的死,手里的动作就迅猛起来,深秋的树木干枯得很硬,云儿愣是在一排枯树身上留下了一道道生硬的剑疤。
“剑是好剑,剑法就差了一些!”
“你来!”老头要云儿持剑来跟他比试。
云儿双手持剑快速逼近了老头的近身,老头随即用脚勾起了地上的一根枯木,向着云儿的手背打去。云儿赶忙将剑来削,老头却拿枯木巧妙地闪过了云儿,而且又顺势向着云儿的腿上刺去,云儿赶忙后退数步。老头的躲、刺一气呵成,云儿不禁有点难招架起来。
“再来!”老头对云儿说。
江云儿重新持剑攻击,老头还是不慌不忙地等待着机会反击。老头一下贴到云儿的近身,云儿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慌忙之下没有避开,被老头打在右手掉落了赤影剑。老头接连凌厉的攻击使云儿无暇去捡起赤影剑,老头倒是顺势勾起了赤影剑,剑到手的那一刻老头已经把剑架在了云儿脖子上。
云儿大吃一惊。
“老了,骨头不中用了!要不然那一剑已经封侯了!”
云儿握紧拳头怪自己没用。
“小子,看你还不笨!你先自己练着,我在一旁给你指点!”
云儿接过来赤影剑双剑齐发,把已经练成手的罗生剑法六式耍了出来。
“嗖”的一声,老头飞来一块石子打在江云儿手背,本来应该下劈的剑招霎那间变成了上挑,云儿看的这一变,威力大增。接着往下走,云儿又一剑,又是“嗖”的一声,打在了赤影剑上,本来没有剑颤的一招瞬间就有了剑颤,云儿看着赤影剑像蛇一样尾尾摆动,不自觉惊叹老头的剑招奇特凌厉。
“左手中的剑怎么不动哇!”又是“嗖”的一声,一块石子打在了云儿左手腕上,霎那间无名短剑就刺了出去。云儿本来这一招是右手横削的,但是被老头这么一打,云儿左身牵绊右身,一下跌跤了。
“就这么弱的剑还想报仇!”
江云儿站起身来从头开始,凡是老头指正过的,他都一一小心。初时还很别扭,后来渐渐熟悉,一招比一招凶狠。
看着江云儿一招比一招凌厉,老头不住地点头微笑。在他看来,能给江云儿这种有天才的少年当师父是十分愉悦的,毕竟人往高处走。
江云儿一直练了四五个时辰的剑,饭都没有顾得上吃下一口。抱着报仇的心态来来练剑绝对会有所成的,因为连死的勇气都有了,坚毅自然是不会少的。
夜里降了秋露,云儿才回房睡觉,倒头便睡了。翌日清早天不明就又开始练剑了。老头很高兴。
“我一共给你指正了几招?”
“五招。”
“好。我就再传你五招双剑剑法。你要学会一心二用!来!”老头示意要云儿来攻。
经过了昨日的教训,江云儿处处小心被夺剑,而且剑法已经大有进步,一直与老头厮缠了好一会儿才被老头以枯木封喉。
“有进步!剑就不如昨日那般随性飘逸了。学者分开你的神思在二剑上!”
江云儿试着左右同时兼顾自己的双剑。以往江云儿都是以右手赤影剑专注于进攻,而左手无名短剑专注于防守,以这老头之意就是双手同时进攻,同时防守。
“你看着!”
老头取过云儿双剑,开始为云儿做示范。但见他左右双剑你来我往,你前我后,一守俱守,一攻俱攻,丝毫没有左右违和跟牵绊。云儿只觉得眼花缭乱。
“看会了?”
云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来!”
江云儿接过双剑,依着老头的身形步法慢慢去舞。
“左脚!”
云儿赶紧迈开左脚。
“左手剑!”
云儿方才意识到左手没有进攻。
当一个习惯久了之后就是一种瘾,瘾会成为定势,要想打破这个定势,就要下大决心去改变。江云儿咬紧嘴唇,仔细回忆着老头所说的种种注意,一次次跌跤,一次次站起来。老头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急于求成的徒弟,看着势头,云儿要把老头剑招的五式精华在短短几天内学会。
少年人就是心急,老头想,当年老子跟东人也是如今日江云儿一般。
果然,用了五天不到的功夫江云儿把老头传给自己的五招双剑剑法都学会了。
“哈哈,你的剑法已经半天下了!”老头说。
江云儿心里想道:这老头也太狂妄了一点。
“哈哈,狂妄也好,等你报完仇不就知晓了!”
云儿还想再说什么,老头却飘飘渺渺远去了。
“等你找到青州地皇你就可以找到唐言了!”
这一句话云儿听得仔细分明。背后已然没有了木屋,只是一片枯林。云儿暗自猜测老头是一个仙人。
“找到青州地皇言儿就有救了!”云儿对得听说。
“嗯。我们始终躲不开。”
“言儿离开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即使天覆地灭,我也要她再生!”
得听不作声,只是轻轻地看着他。
“你就在前面的平沙堆等我。我,自己解决。”
云儿背着双剑又一次去了死人城。
依旧是城门大开,城里新添了不少棺材。如血的夕阳残照铺洒在黄沙漫漫的城道上,秋风起。
“你果然又来了!”四大冥君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云儿身后。
“他是来送死的!”阴阳怪气已经让云儿想到了五天前的羞辱。
“我以为老头带你走了呢,原来还是回来了!”
江云儿卷起右手腕的衣袖,露出言儿给自己绑着的白色丝巾,慢慢拔出了双剑。
呼地一声风起,卷起了地上的秋沙。江云儿已经拔剑刺向了四大冥君。
四人齐齐拔出刀来,江云儿已经将赤影剑横着抵向了右手的两个冥君。左路的两个冥君拔刀来砍江云儿又用无名短剑格住了。
四人一同用力向云儿逼来,双剑已经交叉在了云儿的脸前。
云儿右手用力往下一削,顺着右路两个冥君的手削下去,两人被吓了一跳,丢了刀慌忙后退数步。赤影剑瞬时向左插去,一个冥君躲闪不及,被赤影剑插进了左腹,另一个冥君赶忙逃出,江云儿无名短剑一下削掉了中剑冥君的脑袋,鲜血四溅,但是云儿需要用这种鲜血来洗掉言儿所受的侮辱。
其余三个冥君见状,又都一齐冲了上来。云儿右手赤影剑接住了一刀,左手无名短剑砍死了一个没有刀的冥君,自己后背中了一掌,吐出一口鲜血来。
“该你了!”江云儿没有剑风的一剑,左手又斩杀面前这个持刀的冥君。
“还有你!”云儿抽出赤影剑反手插死了在他背后的冥君。
夕阳已经没有了血色,残照也逐渐暗淡无光起来。秋风吹起黄沙,席卷了半城。
在夕阳的余烬中,老西缓缓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