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尘府内,大家无比郁闷地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啊!这么大的好事,为啥还要发这么大的脾气。就算要玩三辞三让的把戏,也只要板着脸说几句,臣万万不敢受就好了,何至于凶成这样。更何况,这回大家真是冤啊,真没有人背后搞什么鬼。
因为……还没来得及……
方轻尘冷冷道:“宫宴之上,我不好硬顶,扫了皇上的面子。现在你们替我把旨缴回去,就说我德薄功微,不敢受此赏。记着……”
他目光锐利如电,扫视众人:“我不是在玩辞让的把戏。你们别由着皇上再给我降旨,劝我受封。你们也别在朝中民间,造这种言论。你们要是真敢上本发文,群臣联名地求我受封,我也敢当众把旨意扔出门,到时候,大家没脸,可就怪不得我了。”
卓凌云咬咬牙,硬着头皮道:“方侯,楚国能够统一安定,赶走秦人,立新君,定朝廷,平战乱,促农桑,你本来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功臣,莫说是一个公位,就是个王位,也没什么受不起的。”
卓子云也跟着接口:“是啊!连秦旭飞都封了王,凭什么方侯就不能做个一等公?”
方轻尘怒瞪他一眼:“秦旭飞那个所谓的王,能拿出来比吗?什么功劳不功劳,封我当一等公,那你们以后打算管我叫什么?方公?”
不等别人说话,他自己先打一寒战。
其他的将领表情也十分诡异。估计是大家都在想象,管这位俊朗英武地侯爷,叫方公,会是一件多么别扭的事。
“再者说,封了一等公之后又是什么?封王,赐九锡,还是禅让?”方轻尘不耐烦道:“我若不先绝了你们的念头,后头那一桩桩,一件件。还能少得了麻烦。”
众皆默然。
其实秦人一离楚境,国内就已经有目光长远的人开始猜测,方轻尘究竟会什么时候会登上帝位了。动作快的,甚至已经为此万般筹谋起来。只是这种事,暗中经营就好,像方轻尘这样无所顾忌,当着众人的面连禅让二字都说出口了,倒实在叫人有些尴尬。
尴尬归尴尬。众人神色上还是有些蠢蠢欲动。
方轻尘看着大家的脸色,一阵头疼。
他明白,这些人出于各自的种种考量,是真的想拥立他,可他实在是不想配合他们。
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可清楚,楚国地灾难,本来便有一半是他的责任。人人都说他有大功于国。而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不过是在亡羊补牢,将功补过。
像他这样的人。脸皮要有多么厚,才可以冒领着这天大的功劳,来接受众人的歌功颂德,山呼万岁,还能感觉良好。
更何况。那样劳心劳力不自由的苦差,凭什么他要去顶啊?这几年,别看他表面上天天关着府门。吃喝玩乐不管事,实际上暗中实施阴谋手段,偷偷推进秦国的内乱,促使诸国侵秦,实在是一日也不曾安生过。
唉,这年头,还让不让人过两天清净日子了。好不容易大功告成,秦人都离开了楚境,他这才安闲了几天……
“秦人才走了几天,你们就迫不及待去逼迫君主,真是好英雄,好手段……”
他这里语意不善,众人的脸色也苍白了,好几个人已是连声道:“方侯,我们可以发誓,断不曾暗中逼迫过陛下,这件事,真地是陛下自己情愿的。”
卓子云也道:“方侯,确是陛下自己先提起此事,我飞鸽报给大哥,大哥才临时决定先行进京见驾,同时也为方侯贺喜。”
赵忘尘也连忙作证:“师父,我也可以作证。最近虽然我接了城防,但现在宫中的都是我的老部下,有什么事,也都会说给我知道。在场确实没有哪位大人,最近暗中求见过圣驾,倒是皇上主动私下召见过几次大臣。”
方轻尘淡淡扫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赵忘尘,卓子云以及其他几个掌握兵权的诸侯代表们,暗中都控制了一些密谍,专门注意皇帝的动向。现在既然大家都这么说,想来倒是不虚的。
赵忘尘迟疑了一下,才轻声道:“师父,我想,皇上主动这么做,其实,其实或许也是在向您,还有向朝中臣子人表达他的心意。”
“什么心意,厚待功臣地心意?”方轻尘挑眉问。
赵忘尘低下头,想了一会才答:“他的已经做好了禅让准备,不会给任何人造成麻烦和阻碍的心意。”
方轻尘皱了眉头,轻轻叹息一声,目光淡淡扫过众人:“身为臣子,让君主产生这样地念头,很荣耀吗。”
卓凌云咬咬牙道:“方侯,我们都说老实话吧。皇上为人不错,可那又怎么样呢?他有过什么功绩,让我们能服他?”
卓凌云激动起来,瞪大眼望着方轻尘:“方侯,我们谁都不会把自己的基业,荣耀,再次交给一个根本不知轻重的孩子。当年的旧事,我们都不想再看一次。我们不是你,没有你那种胸襟。当年,是先帝负你,方侯。现在,我们不容人再负你,也不能容许再有这样的人,有机会那样来辜负我们自己。”
方轻尘蹙眉:‘难道你们就那么确信,换了我,就不会负你们。”
卓凌云苦笑:“方侯,皇帝总要有人做地。所以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们总要选择一个我们相信并且敬佩尊重的人。我们只信你,只服你,就这么简单。”
方轻尘摇了摇头:“将生死荣辱交到别人手上,总不如掌握在自己手中来得安全。”
“可是,君臣之份。从来如此……”
方轻尘平静地打断他地话:“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再不让任何君主,可以随意地因为一时地疑忌,而肆意决定臣子的生死存亡吗?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尽力保住眼前所有的一切,而不是沉默着交出吗?”
众皆面露震愕之色,望着方轻尘说不出话来。保住眼前的一切?不交出去?这是正话反说?是试探?还是……
难道方侯在怂恿他们这些藩镇裂楚自立?不可能吧!
他们想推方轻尘为帝,本来就是因为认定了,秦旭飞一走。方轻尘重新掌握了朝纲
的个性,为了国家大局,是绝对不会容忍他们永远坐而他们这些各自为政的诸侯,最后只怕谁也对抗不过。
既然迟早是要交权,与其以后便宜一个很可能又会恩将仇报的小皇帝,那还不如直接推方轻尘为帝,还可以做个开国功臣。得了那从龙之功,反而安稳。
其实,他们估算得也没错。对于这些诸侯,在几年前,按方轻尘的原意,真是要慢慢收权地。只是如今他倒是颇有意,要借着这些分散的强大势力,来试试看能否弱化百姓心目中皇权的那种崇高神圣和不可违逆。
可要改变长久以来的习俗。谈何容易。如何才能让这些分散势力安分守己,不纠缠内斗,不试图造反自立。如何才能让朝廷对他们能有效行使权力。而又不过于侵犯他们?这方方面面,有多少细则需要商讨。
自然,现在并不是商讨那些的时机。更何况对于那些必要的繁琐细则,方轻尘这人,目前自己也还没啥详细的想法。但是他可是确切知道。他绝对不要自己去当那个劳什子皇帝。
因此他只是淡淡随意简略说说,先给这些诸侯吃一颗定心丸。自己正在想办法在确保朝廷权威的前题下,尽量保证所有诸侯藩镇地利益不损伤过多。将来。他的打算是,他们这些诸侯的辖地,不会如王侯封地一般子孙继承无穷,但是会以他们的治理功绩和对朝廷的贡献来决定。
话没说几句,看着大家目瞪口呆,莫名其妙的样子,他已经先自不耐烦了。最后又严重警告一次,强调一回,自己没啥当皇帝的念头,也不想再重新收权,推起一个高高在上,万事一言而决的君主。所以,谁再没事,想着给他搞什么黄袍加身地无聊事,就怪不得他剑下无情了。
冷冷威胁完一通,再把众人一概赶出府去,他自叫了赵忘尘去问话。
“方侯这是什么意思?”
“这不象方侯会做的事啊……”
“方侯一向忠义无双,万事以国为先,怎么可能会容我们……”
一干人等,都有点被方轻尘吓着了。大家一边往外走,一边忍不住三个两个地低声议论起来。
卓子云小心翼翼地问卓凌云:“大哥,你看,如果我们真的忽然发动黄袍加身之事,方侯真会把我们都按国法处大逆罪?”
“当然不会。”卓凌云苦笑摇头。方轻尘若是真忍心那样做,这会子哪里还会拼命动嘴皮子说那么凶狠。摆明了是外强中干。
“说真地,若是咱们真狠了心,发动起来,他措手不及,就算再不情愿,为了保住我们这些参予者的性命,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当皇帝了。只是……”
他微微叹息一声:“若是真的像方侯所说,能让朝廷正式下旨,保得我等的权柄,我们又何必……”他有些惭愧地笑笑:“我们又何必豁出一切,来拥立他。”
卓子云思索着摇摇头:“我还是很难想象方侯会真那样打算。也许他只是为了安我们的心,暂时将我们稳住吧。”
“无论如何,本来也不急,我们可以等等看。”卓凌云道:“虽说方侯地威望功绩无双,但秦人毕竟才刚离开,我们现在就急不可待做这种事的话,确实也太过难看。本来我们这些人暗中商量的打算,也是过个几年,再徐徐图之地。倒是皇上识时务,先一步办出这事来,反而叫方侯恼怒,害咱们吃了好一顿挂落。”
卓凌云再次苦笑着摇头:“算了,我们就先静观其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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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轻尘不喜欢被人摆布,更不肯将自己放在火上烤。若是那帮家伙真给他来一出黄袍加身,那要么他坐上那个麻烦位置,要么他得把所有人杀了,自己也退隐,从此再不露面才行。
暂时把那些人打发出了门,他立刻召了赵忘尘去书房,直接让他将这两年观察窥探到的,小皇帝起居的所有资料记录,全拿来给他看。
说起来,这两年,他的心思,全在大局,朝政,阴谋上,注意的不是朝中大的政策变化,秦国内外的政局动荡,就是秦旭飞那帮人的行动,实在没对那个傀儡皇帝付出过多少关心。
不过,那可怜的九五至尊,基本上也没什么隐私权。他不在意,那些楚人秦人,还是很会去在意皇帝的动向的。
方轻尘调来了所有有关小皇帝的卷宗,匆匆看了一遍,掩卷叹息。
这孩子,这两年,日子过得也真是不轻松啊。
楚熙嵘本不是嫡系皇族,只是个普通宗室。完全是因缘巧合,硬被推上皇位,却从来没有受过任何正式的君主教育。
可这两年来,他诸般应对,居然从来没有过大错,暗中,真不知用了多少心思。他那些外戚,他过去的下人,还有如今一些前朝留下来的臣子,或是新提拔上来的儒生,但凡有机会,总是在对他说想办法提升皇权,为他出种种基本上非常天真可笑的揽权主意。
而在秦人退出楚国之后,这股势力在皇帝身边的小动作,也是越来越多。
想来,诸侯们暗中集结,想要干脆推翻他,把方轻尘推上去,也是因为察觉了这股暗流,不想再有麻烦,所以决定选择一劳永逸的做法。
楚熙嵘年纪尚小,又是困守宫中,天天听着这些诱惑力极强的蠢话,却还能清醒地看明白局面,不做任何不得体的尝试,真是非常难得了。
自从秦人退走后,楚国上下一片欢呼,他却能立刻意识到,少了那么一股强势力量的制衡,自己更是随时面临危机,所以又如此果断地表态,以求自保。
方轻尘心中暗自谓叹。
这个孩子……其实……是个人才。若是能有好的机缘,曾受过好的教导,有一两个可以依靠相信的人,也许……
方轻尘轻叹着,终究是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