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星光明亮,月色清美,照得人间银辉处处,光华灿然。
多好一个倚青石,赏明月,看雾花的夜晚,方轻尘却不得清净。
秦旭飞的事还没有正式公开宣布,不过南方各诸侯早就得了消息。为了让柳恒等人要顺利从南方返京,方轻尘提前和他们打过招呼。而那些和方轻尘关系比较亲近的大诸侯们,更是清楚内幕。毕竟当年在决定与秦旭飞和平妥协时,方轻尘就已经保证了会有今日之事,几年来所有的暗中运作,也都是为了今日的结果。
这些人既然知道了,他们派在京城的这些亲信自然也多少了解到了一点内情。今天一听说柳恒等秦国重要将领全到议政王府上去开会了,以卓子云,凌方等人为首这帮子家伙,就赶紧不请自来,跑方轻尘这里聚会了。
这个节骨眼上,方轻尘总不好闭门谢客。人多了,就不得不摆酒招待。花园里就不得不高挂高挂明灯,多悬彩烛,映得美丽园林之中,光芒如昼。那一轮圆月,黯淡得都要看不着了。
“方侯,你觉得,秦旭飞真的会回去吗?”
“方侯,你说,他回去了会是什么下场?怎么说那边也是四国军队,他背后还有个等着抽冷子暗算他的大哥……”
对于秦旭飞要回国去打仗这件事,他们都忍不住流露出隐隐的兴奋和期待。
大家都是武将。对于秦旭飞这种义所当为,虽死必往的找死气魄,他们虽然难免在心里嘲他蠢笨,却也是个个扼腕钦佩无限。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极是兴奋,一群人聒噪得方轻尘头痛。
看着这聚在自家花园里的一干人,人人装模作样地手拿酒杯。做出和他一起赏月的架势,但是那杯中美酒除了被不小心泼洒在地上地。口渴了当水喝了润唇的,就是在杯子里接口水落灰尘,香气都散得尽了,方轻尘的好心情,真是被扰得差不离了。
他心里不痛快。语气便是淡淡地:“他有什么理由不回去?他若是个英雄,明知国家在遭受外敌的侵略,岂有不管不顾之理。他若是个枭雄,有这么好地机会,回国去平定乱局,争取王位,又为什么要放弃?”
方轻尘漫不经心地扫了众人一眼:“换了是你们,碰上这种事,回不回去?”
凌方一拍桌子。大声喊:“当然回去,妈的,挺身与天下英雄豪杰一战。以一人之力,敌四国之军。这等痛快豪气之事。岂有放过之理。”
“对!”卓子云一口干掉一杯酒,大笑道:“名将英雄。生于世间,死于沙场,原是本份。.就算是败是亡,千秋之下,也断无人能忘得了……”
方轻尘也不驳他们的面子,扫他们的兴,漫然道:“好了好了,别在我里这拍着桌子表英雄了。既然已经确定了他会回国,你们就赶紧回去准备吧。他那十几万大军要动,粮草辎重,军马器械,一路通行,都是麻烦。这其中要调动的物资太多,我虽然一直在准备,暗中也有调运,到底数目还不够,最近一个月,你们有地忙了。”
大家愕然互望几眼,终于有人闷闷道:“他们秦国打仗,凭什么叫我们出钱出力。我们不想法子留难他们,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方轻尘冷笑:“我们不帮忙,他们走得成吗?秦旭飞又不是傻子。在楚国的这些秦兵,每一个人都是他的命根子。没银没粮,战马箭矢不够,他不会让他的部下回去送死。东西一天筹不齐,他们一天不会走。若是拖得时间久了,秦国那边大势已定,山河残破,四国站稳了脚跟,你们以为他还会愿意一寸山河一寸血地带着军队打回去,将这支军队彻底打残了,然后再让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被自己人轻轻松松给收拾了?”
方轻尘悠然望着众人:“离了这个村,可就没了这个店了。他们这次若是索性不回去了,十几万人就要继续赖在我们楚国,吃我们的,喝我们的。他还是议政王,还是高高在上,指手划脚的朝中第一人。你们全要向他行礼,听他的命令,继续忍受他二十年以上……”
方轻尘口角含笑:“当然,如果你们不介意地话,我自然也是不在乎的。”
他这番话,把那将领给堵得涨红了脸。
卓子云迟疑了一下,终于咬牙道:“方侯,我们能不能……有没有可能,表面上,假装和他们配合,帮助他们回国,但暗中集结军队,将他们那些从四面八方调动的小股军队,一一分而歼之。而在京城地这部分秦军主力,如果我们能趁……”
方轻尘慢吞吞就着小菜喝口酒,懒洋洋道:“如果大家确实恨秦国人恨到不肯放他们一个人生回故国,且人人愿意为雪国耻奋不顾身,我肯定是不会阻拦的。子云,歼灭秦军主力地事,就交给你们卓家军可好。”
卓子云一怔,没敢答话。
方轻尘笑吟吟看向众人:“又或是,哪一家地军队愿意站出来打头阵?”
满座寂寂,谁也不肯开口应声。
秦军只要一退出楚国政坛,朝廷的官职权力就面临着重新分配地局面,这个时候,各人都要为自己的家族,自己的势力,争取最好的位置,保留最强的实力,谁肯去独自跟秦旭飞拼命?
若是要将各个诸侯的军力组织在一起,齐心打击秦军,唯有由方轻尘出面统军才可能组合各方面力量。但既然方轻尘不肯出这个头,谁还有这个威望本事。此路自是不通了。
如果去“单打独斗”,就算哪一家诸侯能独力打赢秦旭飞,且最后战功赫赫,军力不损。但这样的连场恶仗打下来,最少也要有大半年。你打了大半年,回京一看。所有的热门位置都有人了,只有你自己。白白挂一个国家英雄的虚名坐冷板凳……
虽说打败秦旭飞,扫平秦军,确实是每一个楚国将军心中的梦想,但如果要付出地代价太大,众人自然也就要三思再三思了。
大家正自坐着发窘发呆呢。赵忘尘自外快步而来。
他是方轻尘的弟子,在方轻尘的府中,他要负守卫保护侍奉之责。所以众人来拜会方轻尘,他地工作就是在外头侍立守卫,指挥下人接待,看起来就是个管家。
但如果方轻尘不在,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权势。足以和朝中任何要人物比肩,不管开什么会,商量什么机密大事。都少不了他地一个座位。
特别是,这两年方轻尘一直缩在府里。不肯明着出面管事。他就俨然成了方轻尘的代言人,走到哪里。谁不给几分面子。好在这个少年,极知进退分寸,年少得志,却不见半点骄狂。对人总是未语先笑,态度谦和。
此时他快步行到方轻尘身旁,低声道:“我们派在议政王府外的探子传了消息出来,秦旭飞已经出了王府,向侯府这边的方向过来,十有八九,是要来拜会师父了。”
方轻尘眉也不抬一下,挥挥手:“好了好了,大家都散了吧,秦旭飞要来了,估计是要来同我谈判呢,你们总不想他一进来,发现我们这里一大堆人,正在商量着如何算计他吧。”
众人都知道轻重,没有一个敢多留,立时起身告退,为了避免和秦旭飞碰面,全从后门离去。
赵忘尘轻轻做个手势,下人们纷纷上前,利落地将客人们的桌椅酒菜全撤去,把满园地灯笼火把也撤了一半,又点了许多檀香,四下走动,将那过多的酒气人气给冲淡冲散了去,务必要让秦旭飞看不出这里之前有一场聚会。
方轻尘微笑着看看赵忘尘。
他这个徒弟,经过这几年历练,越发心细如尘,对这些诸般小节,也绝对不会忽视了。不过,他对赵忘尘的安排,却是不置可否,不表意见,径自带三分醉意,自斟自饮,安然等着他的敌人和知己,来到面前侯府的后门处,一众客人,先后离去。凌方和卓子云两个,却有意无意,结伴落在了后面。
“子云,你有没有觉得,方侯其实很愿意支持秦旭飞回京?就算没那些道理,我怎么觉得他还是会很想帮秦旭飞啊。”
卓子云愣了一下,却又很快一叹:“英雄惜英雄吧。我提议对秦军动手,是因为我身为楚国武将的职责,但我的心里,其实也是佩服他的。换了你我,虽然一直当秦旭飞是敌人,天天想着怎么对付他,但知道他毅然要保护自己的国家,从感情上来说,也会想要帮他地。”
凌方叹息着点了头。
“我会觉得想帮助他,不止是因为他是一个了不起的将军,更重要的是,这几年,他在我们楚国主政,实在真地没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楚国的事情。”
凌方点头无语。虽说对秦旭飞有敌意,但任何楚人也无法摸着良心指责秦旭飞这几年主政有何过失。
他真地全心全意,在为这个国家地安定,百姓的福祉而努力,自己平时地生活,也尽量不事奢华,不多用国家一文钱,对待朝中臣子,也尽量公平,从不故意打压楚国人,因为他是秦人,常会被民间文人用文字诗歌讥讽嘲笑,朝中也会有胆大的楚国臣子,故意针对他,刺激他,但大部份时候,他都是能忍就忍,从不以私怨而误公事,更几乎没有过什么故意报复的行径手段。
这几年,楚国的安宁,逐渐的繁荣,是有秦旭飞很大的功劳的。
“只可惜……他是秦国人。”
并肩走出侯府之时,凌方终于长叹了一声。“也许这样最好。他留在楚国,我们迟早是要对付他的。这样的英雄,在战场上战败他是荣耀,可是,等他为着这个国家,累得筋疲力竭了,再用阴谋诡计来暗算他……总是让人不太舒服。”
卓子云点点头,回过头,看看偌大侯府,轻轻一拍凌方的肩:“是啊。方侯的打算,大概就是让他欠我们一个大大的人情。他失败了,秦国就算不亡,也会变成弱国,再不能威胁我们,他要成功了,最少也要十年时间,才能让秦国恢复元气,也没有力气再染指我们楚国了,秦楚说不定还会成为盟国,这样彼此反而还有朋友可作。”
凌方摇摇头,苦笑。唉……这些弯弯绕的事情……真是太复杂了。不合适他这样只会打仗的武夫。
二人相视一笑,也不再多言,并肩自月下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