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毫无先例可循,在处理上完全没有借鉴的可能。而且,这件事,太过超出他们理智可以接受的范围,即使在事后这么多天,每每细想一下,他们除了拍着桌子大骂疯子之外,竟也再说不出更多适合卢东篱的评价了。,而对于这种极度疯狂事件到底怎么处理,实在让人头疼。
如果卢东篱不是大官,他们要杀要砍,要千刀万剐,当然很简单。可偏偏卢东篱不但是官,官还足够大到,不管犯什么罪,也让他们不能任意处置的地步。
当然,别说只是一地边帅,就是宰相,做出这种事,也不是律法能容的,但若依着律法,要给他治罪,事情就必然要公开地大审,还要上交到有司,不是把人押到京城交大理寺审问,就是让上头派钦差下来。
这罪行,当然是无可争议的,可万一问起犯罪动机来,你为什么胁持总督啊,因为军队武器不够,我这个元帅当不下去了……这事一扯起来,谁也别想落个干净。
就算这里头的玄虚古怪,人人都知道,可绝对不能明打着放到台面上来讲的,官场上太多这种宁被人知,莫被人言的事了。
四郡官员无数,个个都是精明人物,此时此刻,竟人人只觉头大莫名,谁也找不出合适的处理方法。
总督大人弹劾的奏章写了又撕。撕了又写,还是没想好合适地措词,甚至这件事,要不要真捅到上达天听,大家都还不能确定。
最后,众人只能先把卢东篱看押着不让他走,然后写信给九王,向他做出请示。在九王做出表示之有。上下人等依然三缄其口,绝不把这件说出来必然轰动天下的大事公开,当官的全部下了口令,所有相关知情人,半个字也不能泄露出去。
没过几天,九王的回信没到。苏凌一行人就回来了。
被打个半死,在一路奔逃中,更颠得只剩下一口气苏凌,扒在总督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定远关的将军们如何无礼,如何强横,如何欺辱责打他。又以一种无比惊惶惨淡的口气,向总督大人描述了他自己亲眼所见的,人类有史以为,最惨烈的战争。和最危急地城池。
总督当然也不会听他一面之司,把他的一干随从全都调来细问。而在随从们的加油添醋的补充说明之下,定远关的情势已经是危如累卵。大有随时都会有陈国军队冲到他们这后方四郡的可能性。
这个认知让所有过习惯安宁日子地赵国文官们,吓得面无人色。
在听到每一个从定远关回来的人,都以肯定的语气谈论战争的劣势,说起死伤的惨重,讲起将军的争吵,谈起元帅不在,群龙无首时……
他们能够做的决定,就显而易见了。
不管定远关到底能不能守住。一定要在城破之前,把卢东篱弄回定远关去。这样的话,守得住皆大欢喜,守不住呢,至少第一责任人,也扯不到其他人身上了。
卢东篱放走总督之后,就安然在书房中被软禁,有饭就吃,有水就喝,能吃能睡,能说能笑,闲来还会在书房里翻两本书出来读。安详自在地让人以为,他真是在好朋友家做客呢。
身旁几个留在他身边的亲兵们,心里难免七下八下。卢东篱忽然出手?持总督也没和他们商量过,事后下令他们做这做那,他们是军人,当然只有服从,但心里头也知道事情很严重。到了后来。也由不得他们小人物去选择,只能是随波逐流,闭着眼睛,跟着大帅了。不管怎么样他们的顶头上司是卢东篱,出了任何事,当然必须站在元帅这一边,军队是比任何地方都讲究军令如山地地方,违令的罪名足以杀头,所以,死心塌地,配合卢东篱地一切行动,也是他们唯一能做的选择了。
现在这种情形,卢大帅能安然自若,浑若无事,他们终是心头忐忑不安,也有人迟疑地问卢东篱:“大帅,我们该怎么办?”
卢东篱只是淡淡微笑:“我该做地,能做的,都已经做过了。现在只看……”
他身在小小的书房里,他面前是几个与他一起陷入囫囵的士兵,然而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他的眼神,分明已穿过了所有人,所有墙壁,所有空间,遥遥望着一个方同“现在,只看,别的人会做些什么了。”
他微笑着对每一个人道:“别担心,会有人想办法把我们弄出去的。”
他一向待人和气,手下也不特别怕他,终于有个亲兵,忍不住轻轻道:“大帅,这么做,是不是也太冲动了?”
卢东篱苦笑:“若不是走投无路,我岂会出此下策,不过,你们放心,你们和我的性命应该都保得住,因为……”他地眼神复又悠远起来,仿佛因为穿越了无数时间和空间,看到了某个人的身影,想念起某个人地神容,回思起,不久前,那一句淡淡的“你放心”,他的唇边便已带起了笑意“因为,我相信他。”
他自己信心十足,几个亲兵,却是七上八下,吃不香,睡不安,几天下来,人都瘦了一圈。
然而,事态确实向卢东篱的预料发展着。数日后总督亲自来把卢东篱接去正厅相见。神态严肃语气郑重地责备他行事如何如何莽撞。
卢东篱只是垂首受教,诚心认罪,张口闭口任凭处罚,百死不辞。
总督叹口气,摇遥头,语重心长地说,念在你也是为了国家一时情急,我又怎好过于追究。罢罢罢,此事我已下令不可泄露,替你遮掩过去便是。只是现今知情的官员们,颇多不平之意,为防有什么不测,你还是尽快赶回军中为妙。
卢东篱自是再三言谢,感激涕零。
总督也客
把他送出府门,还一再交待,以后有什么需要,直接是,不过也要体谅他们这些后方的官员也有很多为难之处,行事万万不可再这么冲动了。
卢东篱垂首受教,口口声声,要把总督大人的教讳,永铭心中。
于是一场惊世风波,就这么你好我好大家好地收场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结局,让卢东篱的一众亲兵惊喜之余,也倍加愕然不解。
那位总督大人刚被挟持时,发了多大的脾气啊,动不动咬牙切齿地说什么抄家啊,灭门啊,大罪啊,怎么才几天功夫,脸上就笑咪咪,不见半点旧怨呢,这当官的变来变去,还真叫他们这等小人物开眼界啊。
卢东篱听得他们小声议论,也不由一笑:“我早说过,有人会想办法把我们弄回去的。”
亲兵们七嘴八舌地小声问。
“是风将军做的吗?”
“风将军是怎么做到的?”
“我还以为,大家都要把性命交待在这呢。”
“这的天,这可真是险死还生,回去之后,咱们就是英雄了吧。”
卢东篱只是微笑,风将军是怎么做的?这个,其实他自己也能猜得到个大概了。这个时候,定远关的军情,想必紧急到让这些后方的官员,认为陈国的军队随时可能冲关而过。一扫诸郡了吧。
只是想不到地是,上上下下这么多官员,就没有一个挺身担当的,也没有一个主张细查究竟,坐以观变的。事情的利害得失,一算到自家的身上,竟是谁也顾不上别的事了。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会逼得风劲节动用什么更加厉害的手段。
卢东篱微笑着,轻轻摇摇头,杀人放火,捉官劫狱,什么事,那个家伙干不出来啊。
虽然平常看风劲节不羁之外。对于大小规则法纪还是很遵守的,身上有了官司就入狱,被分入军队,就听上锋命令,不能喝酒也只好忍着。
然而,卢东篱却总是觉得,风劲节再怎么守规矩,也不过只在表面,在骨子里,他是个真正无法无天。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地家伙。他以前没有那么做,只不过。是因为,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认真罢了,而现在……
现在,事关自己的性命安危,风劲节的选择……
卢东篱复又一笑,眼神里,已见温柔。
这时亲兵们把总督替他们准备好的马匹带了过来:“大帅,我们上路吧。”
”是了,虽说总督不追究了。但天知道会不会变卦,咱们快马加鞭。早一天赶回去,早一天安全。“
卢东篱回过神来,笑笑点头,正要扳鞍上马,忽听有人用虚弱的声音叫:“东篱……“
卢东篱闻声回头,见到苏凌脸色苍白,神色憔悴,在两个下人的扶持下正站在前方,望着自己呢。
卢东篱忙快步近前,疾道:“大哥,你怎么了?”
苏凌不肯答他,只轻轻道:“东篱,我知道,我没照你地意思做事,你心里不痛快,但我也是为着我的前程,我并不是特意想和你做对的,你要体谅我。那些克扣军需的事,和我无关,也不是我让总督不给你东西,不答应你要求的,你可千万别记恨我。”
卢东篱忙道:“这个自然,大哥,我不至于如此是非不分。”
苏凌苦笑一声:“东篱,你也该知道,这次你闹的事太大了,就算总督现在不追究,总也是一块心病,将来难免会有什么是非,你万事要小心,不管是为你自己,还是为了婉贞都要多多珍重才好。”
卢东篱心中不免有些感动,纵然理想不同,道路不同,但亲人终还是亲人的:“大哥,你的话,我一定会记在心上的。”
“定远关情形不是太好,你一定好好保护自己的,千万别让婉贞和我太牵挂了。”似是说得真情流露。苏凌踏前一步,想要拉住卢东篱地手,只这么一动,已是牵动伤势,豆大的汗珠落了下来,脸色立时更加惨白。
卢东篱见他神色灰败,行动也极不方便,脸上又有拼命忍痛地神色,心中不免震惊:“大哥,你到底怎么了……”
苏凌勉力道:“我没事……”
然而,扶着他的随从却忍不住道:“大人让风将军打了四十军棍,几乎没当场打死……”
“闭嘴……”苏凌怒喝一声,瞪了随从一眼。
随从悻悻地低头,小小声地说:“本来就是啊,今早大夫还说伤势极险,调养不好说不定就成残废了呢……”
卢东篱眉头深皱,眼神里有伤有痛有苦涩,轻轻道:“是他打了你……”
苏凌答非所问,只勉强笑道:“我没什么事,你别放在心上,现在定远关形势颇危,你们可千万要将帅一心,不要为我生了嫌隙才好。”
卢东篱怔怔望他半晌,良久才轻轻点点头。
苏凌这才松口气,脸上流露出放心地样子,轻轻道:“好了,我也不多耽误你了,你们快走吧,免得又有什么变故发生。”
卢东篱转头上了马,人在马上,又向苏凌望来,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到底却也没说一个字,只重重叹了口气,然后重重一鞭挥下,快马绝尘而去。
其他亲卫无不催马跟随,转眼间,众人就消失在苏凌视线之内了。
苏凌脸上的温情至此才被冰冷的恨意所取代,冷冷哼一声;“回去……”
随从扶着他才走了两三步,他已经惨叫痛骂起来:“笨手笨脚的家伙,给我滚开,还不快抬软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