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愚蠢的办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这话其实很通俗,却是令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
几乎所有人,都用聪敏来形容皇孙所做的事。
是啊,这不就是天才吗?不是天才,为何……顺天府查不了的案子,皇孙却可以三下五除二,找出真相。
于是乎,无数的臣民称颂着,每一个人都为之欣喜。
人们宁愿去相信上天所赐予的智慧,或为神童,或是神仙童子……可是……人们恰恰忽视了,在这令人惊诧的表现之后,是数不清的血汗。
弘治皇帝感慨万分,细细看了一眼朱载墨。
他的这孙儿的确瘦了一些,眼里……带着历经了某些沧桑,与年龄极不符的神采。
此时,朱载墨朝弘治皇帝作揖道:“大父,从案发开始起,顺天府没有开始接手这个案子,孙臣就先立即去了现场,徐鹏举对现场进行了勘查之后,找出了不少的证物。而方正卿,则带着人在附近打探,找出了数十个与贾家相关之人……”
“一个灭门惨案,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一定会有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又或者是察觉到有什么异常,孙臣在现场的附近住了几日,和附近的人……都熟识了,在确定贾家没有与人结仇,也没有过多的金钱往来之后,孙臣便判断,这可能是就近人动手,再根据他们的左邻右舍,提供的疑点,不断的排查,缩小嫌疑人的范围,足足用了四天的时间,其实……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可顺天府呢,一个都头下来了,只匆匆看了几眼,转眼便走,那都头最可笑的是,只匆匆看了一眼仵作的奏报,连尸首,竟都没有认真去看一眼……”
朱载墨道:“恩师命我为西山县令,现在……孙臣终于明白这是什么缘故……这正是恩师的苦心哪,自任县令以来,孙臣犯过许多的错误,每一次错误,都使孙臣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出自哪里,如何去改正。恩师命师兄们教授孙臣做事的方法,这些方法……孙臣一开始……觉得很难,可慢慢的学会,方才知道,一个县令想要做好,真是比登天还难,想要让百姓们不饿肚子,就必须到田间去,看看作物的长势,要亲自与农户们交谈,了解他们的担忧。发生了一桩案子,必须要小心再小心,要做到兼听则明,万万不可受外来情绪的影响,不可先入为主,只有摸清了所有的底细,心里才可产生判断。”
他昂首,看着弘治皇帝,认真的道:“不只如此,还需对县里的情况了若指掌,孙臣的记忆力并不好,可多去了解几次,总还能记得住的。”
“……”
弘治皇帝听了这些话……心里……竟是翻江倒海起来。
因为这些话……他隐隐听过。
可是……道理是这个道理,却有几个人能真的做到呢?
他忍不住道:“噢?那么朕来考考你!”
所有的翰林们,都伸长了脖子。
刘健等人,都凝视着朱载墨。
此时,再没有人将朱载墨当成孩子来看待了。
人们更愿意将其当做是西山县令。
就如所有被皇帝召见的县令一般,会受天子的考教……
人们一脸期待,等待着什么。
此时,方继藩的心情也很复杂,心里忍不住感慨,朱厚照这样的人渣,竟能生出这么个懂事的孩子,这……真是上天的不公啊。
而我方继藩……也算是人杰,弘治朝的道德楷模,以天下为己任,只问苍生的人中龙凤,却生出……
想到这里,方继藩看着见了自己便顿时战战兢兢的方正卿,真是……恨不得索性将他拍死拉倒。
弘治皇帝则满怀希望地看着朱载墨,带着微笑道:“你自己说,你对西山县的情况了若指掌。朕来问你,西山有多少亩田?”
令人再一次意外的是,朱载墨不带半点迟疑的就回答:“十九万七千六百三十二亩……”
“……”
这……是正确的吗?
于是弘治皇帝一脸狐疑的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的眼睛则是看向了房梁,恨不得吹口哨,来一曲铡美案。
弘治皇帝大抵就明白了,这个答案,方继藩也不知道。
于是弘治皇帝便朝萧敬看了一眼。
萧敬会意,匆匆而去。
内阁里,有天下各县的存档,待诏的学士,只需一查,就能了然。
弘治皇帝等待着答案,他倒显得不急起来。
几炷香之后,萧敬匆匆返回,手里捧着西山的黄册,气喘吁吁的,却是激动的脸通红,道:“陛下,没有错,没有错,是十九万七千六百三十二亩。”
弘治皇帝接过一看,顿时眉飞色舞,唇角不自主间透出了笑意。
众臣一见陛下的脸色,就晓得……果然没有错了。
所有人顿时开怀大笑起来:“哈哈……殿下实是聪敏过……”
不对,似乎夸殿下聪敏,没有什么意义。
可是……殿下至少是一个好县令,小小年纪,便敢于承担如此的重责……能脱口而说出县中田亩的县令,只怕还真不多。
弘治皇帝激动得不得了,龙颜大悦道:“不错,不错,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弘治皇帝一脸的欣慰……自己的孙子……太了不起了。
可是……
朱载墨却是皱眉,他显得很不高兴。
朱载墨朝弘治皇帝一礼,才道:“陛下,知道县中田亩数量,有什么好庆祝的?”
弘治皇帝一愣:“……”
这是不是有些谦虚过头了?
只见朱载墨道:“若这只是县中的情况,单凭一本黄册中记录的田亩想要治理一方,简直是痴人说梦。田有水田和旱田之分,田又有好坏之分,田还有谁占有的多,谁占有的少之分。并非只是知道田亩的数量,拿着一本黄册,就可以自以为自己了解了县中农业的情况的。”
弘治皇帝又有点懵了,四顾左右,看向众翰林。
翰林们虽然没有实际的治理经验,可是每日接触的,都是地方官的奏疏,以及皇帝的旨意,还有历代保存下来的各种文档,可是……哪怕他们博学多闻,却也有点懵了……啥意思?
朱载墨背着手,慨然道:“有些东西是记在纸上,可有些东西,若是没有亲眼所见,只靠的数目,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孙臣与正卿、徐鹏举、杨叶、刘平这些人,我们这两月,将整个西山跑了个遍,肉眼所见的……却绝非这区区黄册可比。比如,根据孙臣和诸师弟们的计数,西山拥有水田比较稀少,只有一万三千余亩,旱田是大多数,其中上佳的好田,有两万七千余亩,中田六万八千亩,其余为劣田。再有,当下西山的耕牛有九千六百三十五头,为天下之冠,这是因为……父亲从鞑靼人手里缴获了不少的缘故,因为西山的畜力十分充裕。可是其土地有八成,都在屯田所手里,好在屯田所给予农户的佃户有极大的优惠,百姓们……生活倒还过得去。”
“可是当下,多数的壮丁却不愿务农,大多都在作坊里做工,其中在作坊里做工的男丁,有七千九百余人。妇人三千六百五十余……”
所有人震惊的看着朱载墨。
这……
他们立即想到了一个人,当今的天下,唯一能将整个县的情况,能了若指掌之人,想来……只有欧阳志!
而皇孙……
朱载墨接着道:“西山因为曾大量的收养流民,因而老弱不在少数,因而西山眼下最需要做的,其一是设立济养堂,无论如何也要给孤寡老人,一口食吃,哪怕是少一些,哪怕这粮食……都是陈米,可也绝不能令有孤寡老人因而饿死,国朝以孝治天下,这是根本。再其次……”
殿中没有任何的声音,每一个人都认真的听着朱载墨的每一个字……似乎任何的话,到了皇孙口里说出来,总是格外的悦耳。
“再其次,就是作坊和农地之间的问题,许多作坊,散乱在各处,杂乱无章,而又与许多的农地相冲突,孙臣所了解的,是几个情况,其一,某磁窑就设在农田之中,四周多为农田,虽有道路,却有不少的匠人,为了抄小路,而选择在田埂中行走,哪怕是踩踏了庄稼,也在所不惜。其二,有的作坊,所排的废水,一旦进入了沟渠,竟使附近的粮食,减产不少。”
“孙臣思来想去,作坊不能没有,可想要禁止匠人踩踏庄稼,所需的人力物力,也是天文数字。最后孙臣问过了恩师,恩师给出了一个办法,即在将来,县里要花费气力,尽力的使所有的作坊都集中起来,种粮的田地,专门种粮,生产的作坊,则也专门生产,彼此之间,要尽力的互不干扰。”
朱载墨侃侃而谈,如数家珍的,清晰的道出自己未来要主政的方向,以及当下西山县的问题。
…………
写完这章老虎要找个盲人保健一下,第四更会有些迟,但是……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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