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市区之后,车就分散开了。
林双绛到家,下车前摸了摸王珊珊已经睡着的小脸,算是告别。靳寒依旧靠着车窗,也不知道是真睡着还是假的,踌躇了一会儿,她没有叫他。
等看她进了小区,司机把车窗摇好。
一直假寐的少年缓缓睁开眼。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她上车,明明让她坐那个男生的摩托回来就可以。耳边响起李二花问他的话。
“你们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奴隶。”
其实林双绛的个性,他一直觉得很棘手。
奴隶吗?
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或许在潜意识里越是无法掌控的东西,他就越是想要捏在手心里。她的肆意妄为,满不在乎,都是他想要击碎的,那么在这样小的城市里,他也不会太无聊。
到家,孙芳留了晚饭给她。
为了不让大人起疑心,随便吃了一点,便洗漱睡觉了。
这一天实在是太累了。
女孩躺在床上,看着蚊帐发呆。秋后的夜凉了许多,她把棉被裹在身上,仿佛一只蚕蛹。回味着今天迟到的烤肉,她的嘴角露出满足的笑意。
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觉醒来,才夜里三点。
周围静悄悄的,只听到孙芳均匀的呼气声和林双的鼾声。
外面,传来,咚咚咚的声音,很远很远。她有些不确定是不是幻听,但左雨之前的话在耳边,一瞬间,那个悲惨的用头走路的女人形象变得异常鲜活,她忍不住去看门缝。
害怕出现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窥探着她。
一夜折腾,她几乎没怎么睡觉,天一亮便从床上爬了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去上学。
啊,左雨!
林双绛在心里反复念叨这个戴眼镜女孩的名字。
陆老师今天刚走进教室就发现不对,这早上的课不必下午,一般学生都要精神一点,但他课本都已经放下,班上有三分之一的人还处在神游的状态。
“你们昨晚集体做贼去啦?”
他有些生气。
更雪上加霜的是,那个一向很争气,上课很积极的转学生也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虽然不至于当着他的面打瞌睡,但那本来就小的眼睛,就差那么一点,马上要成缝了!
孟梦坐在前排,咬着指甲。
她才不稀罕和林双绛还有夏子豪这些人去玩,但是……那些玩回来的人说,当天去了一个超级大帅哥,不仅人帅,个性也帅,最后还让私家车把所有的同学送回了家。
只是听描述,她也知道那是谁。
残缺不全的指甲在课桌上划过,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最后一排的女孩。
林双绛面对陆老师,有点惭愧。
但她此刻真的无法拿出闪亮亮的眼神回馈他的教学,而其他同学,大半昨晚也是像她一样彻夜难眠吧。这罪魁祸首左雨,虽然挂着黑眼圈,但这丫本来常年就是一副日夜颠倒的样子,倒看不出来昨晚有没有被吓到。
夏子豪拿铅笔支撑了下巴,困得不行。
“林双绛!”
听到陆老师点名,她猛地回神站起来。
动作过猛,把一旁处在微妙平衡点的男孩直接震倒了。
碰!
夏子豪的下巴和桌面来了个亲密接触,那一声脆响听得她肉疼。
陆老师脸黑得厉害,周围同学爆出的阵阵笑声,她心虚地摸了摸后脑勺,不敢看老师的眼睛,就在她以为要和夏子豪双双遭受惩罚时,陆老师叹了口气,让她坐下。
林双绛有些意外。
下课,她被叫到了办公室。
陆老师看着她深深的黑眼圈,有些心疼地说道:“学习是好事,但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狠,否则适得其反,你成绩还没搞出来,身体就要先出毛病的。”
林双绛更加心虚,只是低着头。
陆老师又说了些宽慰的话,让她越来越不好意思,“其实老师你们更辛苦,每天来得比我们早,走的比我们晚,我们坐着你们站着,粉笔灰又对身体不好,您的嗓子自我来了之后,已经因为发炎而沙哑好几回了……”
她越说越小声,抬头看到陆老师的眼睛里似乎闪着泪光。
这个男老师不习惯在学生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偏过头去。
她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出了办公室,夏子豪在门口蹑手蹑脚地躲着,见了她出来,闷闷不乐,断定她肯定是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嬉皮笑脸地拉了她安慰道,“没有被批评过的学生生涯是不完整的”。
当然,收获了一个来自学霸的白眼。
“好学生自古以来就不会被批评。”
夏子豪默。
她在心头给左雨默默记了一笔:咱们走着瞧吧,你这性格恶劣的小神棍,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
另一边,靳寒在听苏离老师讲课的时候,也杵着下巴睡了过去。
戒尺拍在少年的额头,传来清脆的响声。
苏离摇了摇头。
男孩的眼睛有些迷离,他昨夜整晚未眠。
就这么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他本来以为自己是不会害怕的,但当他回家之后,第一次没有踏进浴室独自洗澡,他就知道,自己其实比想象中更害怕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躺在房间里,一点点声响就会让他提心吊胆。
“苏离老师,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面对学生突如其来的发问,苏离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他开始对靳寒发问的原因感兴趣。
“为什么这么问?”
少年微微抿了嘴,不想说。
苏离笑了笑,“鬼神,若说有,也是有,若说无,也是无。”
靳寒显然对这样的答案感到不安。
“世界不是物质的吗?”
之前上课的时候他明明这样讲过,为什么现在还要给他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
“你既然记住了我讲授的内容,知道世界是物质的,那么你为什么还要问我呢?你自己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可……”
虽然知道,但相信是另外一回事。
苏离微微笑了一下,继续就这个问题来探讨。
靳寒被物质和意识绕得头晕眼花,宁愿自己刚才没有问那个问题。
窗外,枯叶缓缓飘落。
秋风胡乱刮过,大地即将进入荒凉的时节。
连续几天的失眠,她才渐渐从恐惧当中走出来,这些天过得简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走在路上和行尸走肉没有大的区别。把生物钟调节过来之后,她又重新投入紧张的学习,每天埋头题海不能自拔。
夏子豪对她惊人的恢复能力表示了佩服。
由于一直沉迷学习不能自拔,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帮林双鹿补习过功课。
这天,刘桂芬从林双鹿的书包里翻出了试卷,在家里大发雷霆。
林双绛回家的时候,正好赶上她拿着试卷,在空中挥舞。
见她来了,瞬间像是猫儿捉到了老鼠。
刘桂芬开始数落林双绛不是个好姐姐,自己弟弟的成绩下降了也不管,整天只知道在外面疯。一边说还要那首来戳她的脑袋,被林双绛挡开了。
“他学习不好管我什么事?”
“你听听你女儿说的话,这像话吗?”
这话是对着孙芳说的,但手仍旧指着林双绛。
女孩心里不耐烦,将那对着她的食指掰了一下,刘桂芬疼得缩回了手,但仍旧愤怒地盯着她。
“看什么看啦,老妖婆。”
她翻了个白眼。
孙芳把林双鹿的试卷捡起来,男孩坐在一旁一声不吭,林双绛没有回来之前,刘桂芬一直揪着孙芳吵个不停,怨他们夫妻只知道赚钱,不知道管孩子。现在林双绛回来了,她又怪这个当姐姐的没有教好弟弟。话里话外,说的都是别人的错,倒是当事人被她排开,坐在一旁,事不关己。
林双绛没这个时间和她吵架,背着书包进了房间。
今天的作业还没写呢。
“哎,我说你呢,大人说话的时候你装作听不见吗?你是聋了还是哑了?”
林双绛的书包带子被刘桂芬抓住了。
扯了扯,挣脱不开。
她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没道理,你放屁我还要坐在这里闻吧?”
“林双绛,你反了你!你……怎么能……”
说着说着,语气弱了下去。
女孩瞪人的眼神,异常阴翳。
她就能这么说话,刘桂芬又能怎么样。
喘了几口粗气,头发花白的女人猛地抓过林双绛的书包,她猝不及防,连包带人被拽了过去。刘桂芬趁机抓了她的头发,死死拽在手里,恶狠狠的看着林双绛。
她好歹活了这么大岁数,难道还连个小孩子都打不过,现在要是不治住她,那这小丫头片子长大了还得了?
林双绛疼得龇牙,脾气却不减分毫。
一阵拳打脚踢,差点就挣脱了刘桂芬的魔爪。
“老实点。”
刘桂芬呵斥道。
林双绛偏不,还是在挣扎,尽管头皮跟针扎一样,但她并没有停下动作。
孙芳看的心疼,要去劝,被刘桂芬推了一下。
林双鹿见母亲要跌倒,站起身来去扶,孙芳这才站稳了。
林双绛依旧在挣扎,但在刘桂芬的钳制下也只是徒劳,等她的力气渐渐小了,这个被她叫做奶奶的女人得意地笑了。这样的状况一直到林友良回家之后才劝住,可怜林双绛被折磨了这么久,头皮红了一大片,就算被放开了,依旧是针扎一般的疼痛。
咬牙,女孩看了一眼得意的刘桂芬,然后默默低下了头。
一个人在卫生间洗漱,她小心翼翼地用热毛巾擦拭头皮,几根头发掉了下来,发根上隐隐带了血迹。女孩站在洗手台边上,看着掌心的的发丝有些发呆,泪水到了决堤的边缘,又收了回来。没关系,她本来也没有把刘桂芬当做是自己的亲人,这点折磨算不了什么。
清理完毕,出来,孙芳站在门外默默地看着她。
“大双,疼不?”
林双绛摇了摇头。
叹了一口气,孙芳和林双绛坐下,先是说了一会儿刘桂芬,然后有些小心地问她最近为什么没有给林双鹿补课。林双绛本来一直在沉默,听到母亲的发问之后,猛地抬起头,想去看孙芳的表情。
显然,她也在怪她为什么没有给他补习。
女孩的眼暗了下来,像是身体的力气都被抽走一般,敷衍道:“我最近功课比较忙,再说,回来的时候弟弟也总不在家。”
对方松了一口气。
“那我让小双在家等你,这云通市的小学比咱们镇上的抓得紧,他基础本来也没有你的好。”
“妈。”林双绛忽然抬起头来,“我和他读的是一个学校,不存在基础上的差异,非要说的话,我们只是对待学习的态度不同。”
孙芳有些诧异,“他是不如你用功,那你更应该要帮助他。”
她笑了一下,并不接话。
母女两人坐了一会,林双绛便说困得厉害,要进去睡觉。孙芳点了点头,说她还有些事情没有做完。回到房间,林双鹿已经在床上。她脱了外衣,进到被子里。
姐弟两人背对着,谁也看不到谁。
关了灯,四周漆黑一片,良久,林双绛说道:“以后早点回来。”
又等了一会儿,林双绛快睡着时,才听见男孩若有若无地声音回答道“好”。
自她来到这里后,从来没有感觉这样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似乎有东西在游走,看不到,摸不着,但是就在那里,她耿耿于怀但是毫无办法,只能任由这看不见的东西窥视。
女孩的心里,埋进了一颗刺。
很早以前,她把那些刺一点点拔出,但是现在又重新长了出来,比以前的更加尖锐、顽固。
也许有些东西,是变不了的。
她在心里默默说道。
第二天她起得很早,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如此。本来林双绛也不是喜欢睡懒觉的类型,但是在早上六点起床还是有些反常。林双鹿被她穿衣服的动静打扰,和孙芳抱怨睡不够,白天在学校里总是打瞌睡。
旁敲侧击地和林双绛说了,女孩只是淡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我又很多功课要做,回家之后还要辅导林双鹿,时间根本不够。”
“有这么多功课吗?小双还小,瞌睡大,这几天在学校总是被老师说。”
林双绛叹了一口气,“我也才比他大了两岁啊……”
她难道不想睡觉吗?
前世的身高不算理想,她也想补充营养,在生长期好好睡觉,可是刘桂芬、林双鹿都挡在她的前面,告诉她,林双鹿是她的责任,她应该要抽出时间辅导他。
孙芳呐呐无言。
是了,林双绛起得那么早,在学校难道就不困吗?她也不过是个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