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祈和韦户刚到药堂门外,还没有进门,便听见屋里传出怒骂之声,正是唐玉的声音。二人走进门去,只见月灵,叶芊儿,苏欣悦和那两个背着唐玉而来的学员坐在椅子上。
唐玉背靠棉被,仰卧在一张床榻上,脸上的血污已经被擦拭干净,可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仍赫然在目。只看他脸红脖子粗的目露炙怒,胸腹起伏,精神倒是极好。三名大夫站在床榻的一侧。看见门口两个人影晃动,几人皆抬头瞧来。叶芊儿诧异道:“你们两个怎么一起?”
天祈道:“韦户是和我一起来看唐玉的,看情形……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说着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对唐玉道:“兄弟,没事吧?”
唐玉深叹了一口气,闷闷不乐的道:“能有什么事。”
天祈拍了拍他手臂,只道他仍在为输给林天峰而生气,说道:“不要在意,输赢没什么了不起的,看开一些。”
唐玉道:“我不是因为这个,我只是气不过,妈的,那孙子肯定搞鬼了。”
天祈早觉得唐玉和林天峰对阵时大有古怪,这时听他说有鬼,更觉稀奇,问道:“你说他搞鬼,那你说说,到底怎么个情况?”
月灵接话道:“他只说他是遭了林天峰的暗算,可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他自己也说不清。”
唐玉无奈道:“我不是说不清,我……是是是,我是说不清,可那孙子明明就是搞鬼了。”
天祈道:“你这样说连我也糊涂了,但我也觉得你说的有道理。看到你当时的情况,本来以为你会受很重的伤,可现在看你生龙活虎的。不过这才是最要紧的,你没事就好。”
叶芊儿道:“他没受什么内伤,都是皮外伤。其实我们也觉得奇怪,背他来的时候要死不活的,可突然间整个人就精神了,这中间我也觉得有蹊跷,只是大夫检查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唐玉道:“看,芊儿妹子都这样说了,我没瞎扯吧。”
天祈道:“那你说说你当时是怎么一个感觉,怎么突然间就好像失去了功力一样,只有站着挨打的份。”
唐玉一挣坐直身子,正色道:“你这算是说对了,我当时就是感觉自己功力好像突然消失了,跟废了一样。可是……也太不像,我就是那种感觉,感觉自己空有一身力气却怎么也使不出来,你能明白这种感觉吗?”
天祈蹙着眉头想了想,道:“我能明白这种感觉,那你说说,你是怎样突然有了这种感觉。”
唐玉身上的药性刚刚解除的时候,他浑身疼痛,愤恨交集,只是不住声的辱骂林天峰,说话语无伦次。这时天祈问他,他娓娓细讲,屋里的人都来了兴致,细心听他说,他们都对唐玉在场上突发的异常深表奇怪,怀疑林天峰当真是做了什么暗黑的勾当。
唐玉回想着当时的情景,比划着道:“我当时一掌把他从空中打了下来,本来在想他是不是死了?我就说他死不死的跟我也没关系,我又不是要争什么第一,死了倒好。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孙子突然从坑里活了过来,我记得他就这样的手一挥,我就感觉胸口突然一疼,好像被针扎了一样,接着我就浑身失去了力气,慢慢的脑袋也蒙了,这才被那孙子像打狗的一样打。
呸呸呸,他才是狗呢,他是猪,他们全家都是畜生。”他说到此处便忍不住怒火上窜,只要气炸肺腑。
天祈道:“行了,行了,你先别骂了,你说你胸口被针扎了,能不能让我看看?”
唐玉脱掉外衣,卷起里面的衣服,露出胸膛来,道:“你看。”
天祈凑眼过去仔细瞧看,只见他胸口白肉包骨,光光滑滑的,只有一些青紫的淤伤,和别处的皮肤并没有不同。伸手摸去,唐玉身子一抖,胸口急缩,道:“你别挠呀。”
天祈略觉奇怪的道:“这也不像中了暗器呀。”
苏欣悦道:“大夫给他检查过了,没有发现暗器,谁知道他怎么回事。”
唐玉道:“我真的感觉被针扎了,你们怎么就不信呢。”
叶芊儿道:“我们没说不相信你,可这也查不出什么结果呀。”
天祈心下更奇,以他对唐玉的了解,唐玉虽然不拘放荡,还爱说一些不着边的话,但绝非胡言乱语之人,他绝不会因为输给林天峰抹不开面子而找一些子虚乌有的借口,他既然说遭了暗算那这其中必有蹊跷,说道:“在让我看看你胸口。”
唐玉道:“不是都看过了么,还看什么?”说着又将衣服掀起。
左边那大夫道:“我们都仔细检查过了,他身上只有多处淤伤,并没有什么暗器。本来依他所说应该是中了什么毒针、暗箭之类的,可我们也没有发现此类东西。”
天祈听那大夫说完却仍然疑心未消,又盯着唐玉的胸口细细瞧看。唐玉问道:“发现什么没?”
天祈眼睛眨也不眨,瞧的极是仔细,道:“你先别慌。”
唐玉幽幽叹了口气,道:“我这次可吃大亏了,胸都被你看光了。我又不是月灵,你瞧这么仔细干么?”
月灵脸一红,白了他一眼,啐道:“打你不亏你,现在了还说疯话。”
叶芊儿道:“死都改不了的臭毛病,真是服了。”
唐玉嘿嘿一笑。至此时刻他还有心情说笑,这份乐观豁达真心让人“佩服”。
天祈认真检视,对于唐玉的玩笑也懒得理会,他突然发现在唐玉胸口的一块淤青上有一个细如发丝的小孔,“咦”了一声。这小孔与其它毛孔极其相似,却又有些不同,若不是极为认真的细瞧,实难发觉。
叶芊儿道:“怎么?发
现了什么吗?”
苏欣悦迫不及待的向床上扑去,道:“让我看看。”趴在唐玉身上,盯着唐玉的胸口细瞧,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异样,诧异道:“这什么也没有啊。”
天祈指着那小孔道:“你看这,这是不是有个小洞?”
苏欣悦将脸又向唐玉的胸口靠近了几分,圆睁杏眼,瞧的仔细之极,好像在碳灰里找绣花针一样。细细的鼻息轻轻呼在唐玉的胸口,麻麻痒痒的,让唐玉心神一荡,觉得舒适非常。
这种感觉唐玉从未有过,既觉得温暖,又觉得感动,只想将苏欣悦搂在怀里,亲上两口,若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场他只怕已经这样干了。
他从小浪荡不羁,惹是生非,但从来没有对女孩子动过歪心思。秋菊,腊梅,茉莉和他朝夕相处,他也只当她们朋友一样看待,从未对三个侍女使过坏,这是他的本性使然。
和苏欣悦相识以后,由厌烦到平淡,由平淡到关切,再由关切到喜欢,相处也已有一个多月。两人拉拉扯扯,搂搂抱抱也发生过好几次,唐玉打心底里喜欢她,喜欢到了极处,喜欢和她斗嘴,喜欢逗她惹她生气,喜欢苏欣悦噘着嘴骂他的样子,这种感觉让他亲切无比。
尽管他在人前不承认他对苏欣悦的爱慕,但他却不会自己骗自己,知道喜欢就是喜欢,可他也从未有过要亲热苏欣悦的念头。
他已是二十多岁的汉子,男女之事他早已经了然于心,但此时为何突然对苏欣悦产生了这种念头让他有些莫名。若说是在寂寥长夜,他和苏欣悦独居一室,相依相偎,凭着他对苏欣悦的喜爱,他有这样的思想也属人之常情。但值此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他忽生出这样的想法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其实说到底他还是没有真正的参透男女之情,在他心里一直是喜欢苏欣悦,但也只停留在喜欢的层面,只是心中的一种感念。
而自他被林天峰打伤以后,苏欣悦对他的着急,紧张,关怀,心疼已深深的刺激了他内心深处更深层的一面,这一层面和父母对子女,子女对父母的情感有异曲同工之妙,但这其中却又有一种难以用言语来表达的微妙。
此时他对苏欣悦的感觉和苏欣悦对他的感觉已上升到了这个微妙的层次,只是他们两个都有这样的体会却又不自知罢了。
苏欣悦的纤指在唐玉的胸口轻轻划拉着,好像赏玩一件极其喜爱的玩物一样瞧的仔细,可她仍没看出什么门道,说道:“这不是有好多小洞,这是毛孔呀,怎么了?”
以她的目光哪有天祈那样敏锐,天祈知道跟她多说也是白搭,道:“行了,你起开吧。”
苏欣悦正要起身,唐玉“哎”了一声,忽然在她头上一按。苏欣悦半弓着身,手支着床,手臂早已经酸麻。唐玉这一按,她手臂一软,整个人完全扑在了唐玉怀里,嘴巴、鼻子紧紧的贴在了唐玉胸上。
她心里一慌,急忙爬起身,脸颊通红,少女羞态尽显,以为唐玉是故意使坏,又羞又气,嗔道:“你坏的很,不理你了。”
唐玉笑道:“嘿嘿,你不是要看吗?我让你看清楚,怎么就坏了?”
苏欣悦咬着嘴唇白了他一眼,若在平时她非跟唐玉连打带骂的争竞一番,但此际当着这许多外人的面,她一个笄龄少女,再顽皮有些话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那两个背唐玉来的学员一个叫辛良,一个叫吕嘉奇,二人都在心想:“这家伙真是好运,有个这么好看的小姑娘跟她好,这伤受的倒也值。”他们若是知道这个好看的小姑娘是比叶芊儿更为尊贵无比的公主,只怕他们就不会说值不值了,简直要羡慕死唐玉。
对于苏欣悦和唐玉这种爱在心里,犟在嘴上的微妙关系,天祈,月灵,叶芊儿早已是见怪不怪,并不耍笑他们。
叶芊儿听天祈说什么小洞也想凑近过去看一看,但她毕竟和苏欣悦不同,和唐玉关系再要好终是男女有别,如此明目张胆的看唐玉身子已是极为不雅,又怎么能挨近身前去看呢?问道:“天祈,你说的那个什么小洞?有什么问题吗?”
天祈道:“还不知道,我得好好检查一番。”便即汇集真气,运于右手食中二指的指端,点向那小洞,慢慢将真气渗尽唐玉的身体,探寻了一阵感觉并没什么异样,心里奇怪,摇了摇头。
唐玉道:“怎么样?发现什么没有?”
天祈道:“没有啊,可是也不太对呀,这明明就不是毛孔。”他怀疑这个小洞就是林天峰暗算唐玉的伤口,只是确实没有异样,唐玉的体内并没有毒素,也没有小针什么之类的暗器。
先前说话那大夫又道:“他的身体我们已经仔仔细细的检查过了,确实没有什么不妥,我看你们就不要在怀疑这,怀疑那了。”
天祈心中鄙夷,暗道:“指望你们能顶什么用?人家既然敢使阴招,岂能让人轻易查出来?”扭头道:“月灵,你来看看有什么不一样。”
月灵走到床边,道:“看什么?”
天祈向旁边挪了挪,拉着她坐下,指着唐玉胸口道:“你看这个小洞,看。”
月灵凑眼过去,顺着天祈的手指细瞧,果见这个小孔异于其它,说道:“是有些奇怪,你要我做什么?”
天祈道:“我要你看看里面有什么不一样。”
唐玉一急,忙抹下衣服,道:“这可不行,里面怎么能看呢。”
天祈道:“看看又怎么了,不看怎么帮你查真相?”
苏欣悦道:“让月灵姐看看你又不会掉块肉,干么捂那么紧?”
韦户,辛良,吕嘉奇连那三名大夫甚觉奇怪,都想:“这不就是里面了,还能
怎么往里面看?难道要把胸口刨开?”
只听唐玉道:“那好吧,看看就看看呗,我也想知道那孙子究竟用了什么阴招。”说着又将衣服掀起。
月灵当即屏息凝神,手指在眼前擦过,瞬即眼睛一亮,射出两道红光来。
韦户,辛良,吕嘉奇同那三名大夫同时吃了一惊。韦户和辛良齐声叫了出来:“啊哟”。月灵的此种能耐着实让他们震惊不已。若说武学高手将体内真气化形于外,闪出亮光来倒也不足为奇,但似月灵这样眼睛放光的当真头一次见,就像虎豹豺狼夜间的眼睛一样,他们如何能不惊奇?
苏欣悦道:“你们叫什么呀?这叫……‘透视神功’,你们没见过吧?真是没见识。”语气甚是得意,就好像月灵的这项本事是她所会一样,夸夸炫耀。
六人心里激荡,暗道:“透视神功?还有这样的功夫吗?”他们自然不知道这并非什么功法,乃是月灵先天所生的一项异能。
月灵盯着唐玉的胸口看了一会,尽观他的五脏六腑,有些恶心。收起神通,微微皱眉的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不一样。”
天祈手托着下巴说道:“这可奇怪了,难道我看错了?”
唐玉体内毒素早消,即便天祈用真气寻经探脉,月灵法眼洞察心肺,仍难查出丝毫端倪,这正是赫连宏用计的高明之处。
唐玉已恢复了好一阵,又和天祈说这一会话,心中的不平稍减,但对林天峰的憎恶却是不减分毫,颤着声叹了口长气,道:“查不出来就查不出来吧。只是……我当时在场上说的那一番豪言壮语,却没想到着了这孙子的道,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天祈道:“不要提你那豪言壮语了,你既然知道是着了道就看开些,没人会笑话你的。”
唐玉紧紧攥着拳头,恨声骂道:“他妈的,总之不行,我一定要找这孙子找回场子,我跟他没完。”突地一愣,又道:“对了,只顾着说我了,你怎么样?应该打赢了吧?”
天祈笑道:“你觉得呢?”
唐玉看他的神色,不用猜也知道他赢了。可见他和韦户一起来,而韦户不但好端端的没有受伤,还眉开眼笑的,心里好奇,说道:“韦户,看你这样子不会是你赢了吧?”
韦户稍有些尴尬,道:“你不要说笑了,我怎么可能赢得了天祈。”
唐玉道:“那你怎么笑嘻嘻的?不会是看我这样幸灾乐祸吧?”
韦户脸色倏变,笑容顿收,忙道:“哎哎,你可别误会,我绝没有这个意思。是因为天祈说要传给我功法,我想想高兴,才不自禁笑出来的,我可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唐玉笑道:“你紧张什么,我跟你开开玩笑而已。哎呀,你倒是好运,天祈传给你功法,那你可真是受用不尽呀。”
听唐玉这样说,韦户心里更喜,道:“那也是天祈兄弟看得起我,嘿嘿。”
叶芊儿对韦户笑道:“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成为朋友了,真是不错,天祈既要传给你功法你可要好好学,他的功法不知道要比我们‘阅经阁’的高明多少倍,你可不要辜负了人家。”
叶芊儿这话既有代韦户欢喜之意,更有对天祈能够结交“甲武院”的学员而高兴。她知道韦户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天祈多招揽一些这样的人,对他将来也是一大助力。她的心思尽管跳过了天祈当云州城主这一节,但内心深处却潜移默化的已认定天祈就是将来的云州城主。
叶芊儿的这一层心思韦户自然不知,但她这一席话却让韦户极其受用,笑道:“公主尽管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学的。”
这可急的辛良和吕嘉奇心搔难耐,他们早见天祈、唐玉功夫超群,异乎寻常,那他们身上的功法岂同泛泛?心中对韦户羡慕至极,想要开口讨教功法,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辛良脑筋一转,想到叶芊儿和他们交情至厚,叶芊儿又是一个温雅贤淑之人,说道:“公主,你看这个……我……能不能让两位兄弟……也教我几招。”
吕嘉奇正踌躇着该怎么说,见辛良先行了一步,忙道:“还有我,还有我。”
他二人这突然的一出让人有些意外。叶芊儿微笑道:“他们人不是在这吗?你们问他们呀。”
二人一脸期许的望着天祈,吕嘉奇突然往地上一跪,叫道:“师傅,我要拜师。”天祈的强横实力已让他叹服的不能自己,似是已忘了他所跪之人只是一个年不满双十的少年郎。
辛良见吕嘉奇跪下,也紧忙跟着跪下,直接叩头,口称师傅。二人对一个少年儿郎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的看着极是滑稽,屋里的人都是一脸嘻笑。
天祈却有些慌张,忙拉着二人道:“你们先起来,我……我可不敢当什么师傅。”他人心胆大,无所畏惧,但却从未受过他人的跪拜之礼,再加上他年岁小,这时不由地紧张的手心出了汗。
辛良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天祈道:“我……我……你们先起来再说。”暗运内劲,轻轻一托,两人便被他托了起来。
辛良和吕嘉奇只看过天祈动手,从未与他有过相触,这时手臂碰到他的手掌,只感觉他的内劲雄厚无比,心里惊叹之极。
辛良道:“我的要求也不高,你只给我指点一二就行。”
吕嘉奇跟着道:“我也是。”
叶芊儿道:“他们两个人品都挺好,你要是方便的话就传他们几招。”
天祈看了叶芊儿一眼,对二人微微一笑,道:“那好吧,不过你们不要叫我什么师傅,大家就算是交个朋友。”
二人相视一笑,拱手道:“是。”语气遵命意味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