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阿奇主动跑去结账,恰好遇着还未走远的刘富贵。
刘富贵剔着牙站在酒楼门口,眯着眼打量酒楼的招牌,好一会似是看清了人,又蹭蹭跑进客栈来。
“你是林阿奇?好久没见你了啊!”
“是,有一段时间了。”林阿奇从口袋里掏钱,“一共八十文,都在这了。”
“八十文?”刘富贵瞪眼去瞧,“几个菜呀这么贵?”
林遮相嘿嘿笑着走上前来,一手揽过刘富贵:“不贵不贵,丫头有钱,她付就是了。”
刘富贵不屑一顾:“我家刘仁就要娶媳妇了,改天记得包个大红包上门来吃酒啊。”
“好好好。”
“刘仁要娶媳妇啦?是谁呀?”
林阿奇跳到师父跟前,饶有兴致问道。
“当然是我那个漂亮贤惠的外甥女阿秀了!”
他说着又斜觑林阿奇一眼,他反正是瞧不上这个林阿奇的,拿着师父师娘的钱不也是大人的钱?亏得林遮相这么大方随便她用。
要是儿子刘仁一心喜欢她将她讨到刘家做媳妇,还不知家里怎么被她败光呢!
哼——
刘富贵道了告辞,甩了袖子飞快走了。
林遮相眼眸微眯,望着刘富贵离开的方向,神情带着浅笑:“阿奇,我去摊子上了,你和你好朋友们去玩吧。”
林阿奇点头,送他到小二口坐下后,三人才商量着去哪玩。
“要不去祈祥村看老先生?”林阿奇歪头想了想,正巧祁攻接到外面来的书信,这就要去办点事,云起便答应了这个提议。
三人回到屋中牵马,送祁攻出村后,林阿奇和云起去糕点铺里买了不少软糯入口的糕点面食,又到裁衣铺子买了几身老人穿冬衣,老板们自是记得二位贵客,连忙举荐最好的呈上。
买完东西,骑着马来到邹楚家中。
相较于秋季邹楚家的冷清,此刻祈祥村冬意略显,温度较低,连青石板上都透着阵阵寒意。
屋檐上还有落叶刮过,一两片枯枝落到林阿奇的小披风上,云起眸色一深,抬手替她拂过。
“敲门吧。”林阿奇一笑,上前轻轻叩响两声。
“老先生在家吗?我们来看您啦!”
林阿奇又敲了一阵,一个衣冠尚整,旧布料洗得有些发白的老人探出了头,见到门口二人时,一双浑浊的眸子徒然亮了几分。
“是你们啊?拜见王爷——”
“先生免礼。”云起扶住老人施礼的动作,让林阿奇先进屋,脚步随后跟上,“在民间自不讲究那些虚礼,老人家自把我当作普通人即可。”
邹楚淡然一笑:“好好好,王爷不讲究,那老夫自不便多意了。”
林阿奇牵着马儿来到院中,毛发锃亮的马儿低吼一声抖抖,林阿奇笑着去揪它的毛。
“乖一点,我拿好吃的。”从马背上取下糕点等物,一一放至桌上,她看着老人身上穿的破旧的薄冬衣,颇有些过意不去。
也不知祈祥村是怎么善待老人的,他们溪林村每到冬天,自有乡里凑钱给年满五十以上的老人量体裁冬衣的。
怎么祈祥村没有这个传统?
“老先生,试试衣服吧,看看合不合身,要是不合适还可以拿去改改。”林阿奇举着一件男式棉外袍,由精致的领口便可看出这是做工不一般的外衣。
邹楚连连道谢却又不肯接纳:“二位心意我自是收下了,只是无功不受禄,老夫怎好平白接受身外之物?”
这——
林阿奇坐到桌前给自己和祁攻倒杯水:“老先生此言差矣。您免费教导祈祥村的孩子读书习字,就已是福泽祈祥村了,不若孩子们个个花钱上学堂,哪家哪户不都得多掏些米粮钱?”
邹楚一笑:“那算的了什么?不过是老了闲来无事,与孩子们在一处,多讨些自在开心罢了。”
林阿奇大眼一眨,略显机灵:“可我和王爷不是这样想的呀!您给孩子们教书却不收分毫,这可是多少私塾都做不到的事情,王爷这是嘉奖您为国做贡献呢。”
云起口中茶水差点一喷,什么为国家做贡献?他哪有这么说过?不过这个台阶也很方便给邹楚下,毕竟他确确实实为育人子弟奉献良多。
“如阿奇所言,我正有此意,老先生还是不要推辞了,要是这点心意都不肯接下,我还要以为是自己不够诚心所致了。”
邹楚连忙抱拳:“王爷严重了,您能亲自前来探望,在下实属心中歉疚不安。未做出大事,怎好得以大利?”
林阿奇喝光一杯茶,这才擦擦嘴角慢悠悠道:“孩子们读书习字,以后就有知识有文化,再长大些入学堂也好,做平民百姓也罢,总归是认得几个字,不会叫人轻易哄骗了去。这不是大义是什么?孩子们也会长大,成为大人呀,老先生教他们道理,这是大造化。”
虽然她说的并不是什么深奥大言,但恰恰朴实的字句里却透露出她对于老先生作为的认可。
邹楚听了很受用,心中也微微流露出自豪感。
“是啊,想当年,有位不识一字的大将带兵打仗,结果就是因为认错一字,带着兵往相反的城池而去,导致战败,我云谷国不得不割城让地,那位将军也被皇帝下令处死,死得十分憋屈。”
说着他深深叹气。
“若是识字,有些文化,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林阿奇一笑:“所以说您做的都是大好事呀!冬天了,给您添置些东西,也是王爷对您的表扬,是吧王爷?”
丫头对他挑挑眉,一双杏眼里满是狡黠。
云起嘴角一弯:“是啊,本王正是此意。”
邹楚愉快又欣慰的接下了东西,两人陪着老人又聊了会天,见时候不早了才骑马往林家方向去。
“云起,如果没有发生林将军的事,你是不是不会出现在这里?”
前面云起身子一僵,微微扭头看她:“为何这样说?”
林阿奇的心思有时甚是新奇,她突然如此发问,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林阿奇摇头:“因为你上回来,提到林将军的事情,看起来很不开心。”
她望着沉沉的天空,嘴角不由往下压:“你还问了邹楚老先生有关林将军的事,说明你很在意他。”
云起微微松了口气,她没想到更深处。
“林将军是国家豪杰,我自小崇敬他,打听他的旧事也是情理之中。”
抓着他衣袍的小手一紧:“可是林尽辽将军是因为犯了——”她紧张的看看四周,压低声音朝云起道,“谋逆罪,才被先皇下令杀了的。你就不怕当今皇上知道你打听他,然后生气治你的罪?”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待得听到她这样发问,云起心中还是一紧,有些苦涩不知如何作答。
“治罪有何可怕?最可怕的事应该是明知有希望却犹豫不决,错失良机后的无尽忏悔。”
那才是无穷无尽的可怕,自脚底至头皮,浑身的钻心疼痛都掩盖不过来的后悔绝望。
林阿奇有点懵:“什么跟什么啊?忏悔是因为没有做到吗?那确实挺难受的。不过我从来没遇到过,师父师娘都是言而有信之人,答应我的事情都一一兑现,从来没有失信过的。”
少女扭了扭屁股,在马背上寻了个更舒适的坐姿。
“虽然我经常对师父师娘耍赖,他们倒也没有真心实意叫我忏悔过。嘿嘿,所以你也可以和我一样,看开点,不就是没做到一些事情嘛,小孩子都有任性的权利的!”
云起猛地抽回缰绳,马儿缓缓停住脚步。
“小孩子?”
身后欢快的声音响道:“对呀!就是小孩子呀,你遇见林尽辽大将军的那个时候应该也和我差不多大吧?就算大几岁,那也大不到哪里去。所以就算那个时候没有做到什么导致现在依旧伤心难过,但毕竟你也是个孩子呀,小孩子都不用太自责的。”
孩子都有反悔耍赖的权利,小孩子可以不用太自责懊悔……
这些话,都如从前那个人说的一般,甚至解释得更为详尽可爱。
“你究竟是谁?”云起跳下马背,立在地上,虽是微微仰头看她,但目光的森然之意却令林阿奇有一种他在俯视自己的错觉。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林阿奇坐直身子,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望着地面这个人:“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林阿奇是也!”
云起头脑中冷不丁冒出一个想法。
林尽辽将军之女失踪之时只有两岁,林阿奇今年十二,算一算时间,莫非——
“我师父收我为徒就给我起的这个名字了,你可休想给我起外号,我是绝对不会应的!”
“你师父是什么时候收你为徒的?”云起声音冷淡,说出的话不容置喙。
林阿奇感到莫名其妙:“那我怎么知道,从我记事起就喊他师父了,难不成你想拣个便宜做我师弟?”
云起扶额:“算了,我自己问去。”
“嘁,师父才不会告诉你呢。”
云起扯缰绳的动作一顿:“为何?”
“收徒入谱拜师学艺都是有秘密定数的,谁会把自家秘密拿出去到处说啊?”
师父师娘可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显摆有她这么好的徒儿呢,这个云起贼兮兮的,谁知道他打什么鬼主意?还是先吓唬吓唬他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