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壮一边轻轻拍着半成品的后背,一边想着,原来,人与人之间,心灵可以是这样近地靠在一起,然后无声无息地便让彼此都有了如沐春风的温度。
半成品终于安静下来,不好意思地冲田大壮一笑,“我就是这样一个没用的人,希望你不要见笑,看,现在又耽误你冲凉,你赶紧忙自己的事吧,我去睡了。”
“没事没事,和你聊聊并不觉得是耽误时间,那你好好睡吧,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如果你想通了,不好意思回头找那位工友借钱给他,我也可以陪你一起去的。”
“那敢情可好,我可以说是我们俩一人凑了一点钱出来,于是就够了他借的数目,这样听起来会更好些。”
“没问题啊,如果那位工友家里有急事等着用钱的话,我借一些给他也是完全可以的。”
“那就这样说定了,就明天找个时间吧,早一天借给他,我也早一天心安,重要的是人家应该是真的等着用。”
“行,那你先去睡,我冲凉,明天你准备好的时候喊我就是。”
“嗯嗯嗯。”
半成品连连点头,脸上的忧郁之色一扫而光,显然他觉得这件事最终能有这样一个好的结果,完全是出乎意料之外的。
田大壮在卫生间里胡乱冲了下,从头到尾所花的时间并不长。南方天气热,正常情况天天冲,身上着实也没有什么脏的,只不过是习惯性地去去或有或无的汗味,因此冲凉这件事可短可长,完全看心情和场景而定。
回到床上,觉得时间还早,身体好像还没有想立刻倒头大睡的意思。换了工种后,就劳累程度而论,并不比以前当保安时重,甚至可能还要轻松一些,原因也很简单,当保安时基本上他是不能常常坐着的,不是站着就是在车间来回走动,这一天下来,算算工作量其实并不小。
但是当采购员就不一样了,就是出门采购,需要走动的时间也不可能那么多,何况马老板的荣飞五金螺丝制品厂又不是个什么大厂,采购的任务也不是天天都有,不需要出门的日子里,当然就可以清爽地坐在采购部,看看单据,统计下资料什么的,大多时间倒变成了坐着的。
这倒是田大壮没有想到的,他一开始还以为做个采购就是要天天在外面跑的,哪里会晓得这种情况并没有真的发生,突然清闲放空的感觉还让他一时很不适应。
听头儿徐有利说,做采购是闲时闲死,忙时忙死,目前他觉得自己有点体会闲时闲死的感觉了,只是不知道这忙时忙死的感觉又是啥样,按目前他体验闲时的光景来推测分析的话,按理说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不过如果可以选择,田大壮倒情愿自己常常忙着,他觉得自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只要手边没事,这心里就会没着没落的,难不成他真是一个无福消受清闲的人?
想起好哥们程双俊的邀约,自己可是答应有空就去探望他家公子的,毕竟这是人生一大喜事,发生在好哥们身上,不去露个脸凑下热闹,可是怎么说也说不过去。
还是先发条短信过去吧,约个时间,也表示一下没有尽快赶过去的歉意。
田大壮拿出手机,在按键上一番点击,他发现自从努力摆脱在电脑上的一指神功后,这手机码字的功夫也是明显渐长,比之以前那可是进度不是一个等级。
“明天有空吗,我想去看下你们,就晚上下班后吧,抱歉,这几天各种忙,实在没能找到时间去你那。”
田大壮最后审视一番自己的这条短信,然后按下了发送键。
没多久,手机就响起了清脆的新消息提醒声音,田大壮拿过手机一看,是程双俊回信息了,速度可真快呀。
“说话算数,我们全家都等着你来,你有事忙没关系,可别一等再等了,要不然我家儿子都会喊你叔叔了。”
看着这条短信,想着程双俊说这些话的样子,田大壮不由觉得好笑,程双俊有机会就会和他开开玩笑,对此他并不怎么在意,反而觉得两个人关系亲密才会如此,这正说明他和对方关系不错。
不远处的床上已传来半成品轻微的鼾声,这小子现在倒睡得挺香,看来前几天真的是为着工友借钱的事没少闹心,这会儿心事放下了,就这么快睡得死沉死沉。
能倒头就睡,也是一种难得的福气呢,这福气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得而得不到,这些被睡眠抛弃的可怜人,每天晚上像模像样地躺在床上,做好了一切入睡的准备工作,然而睡眠之神就是不来亲吻他们的额头,他们只能眼睁睁地去嫉妒那些躺下就能沉沉睡去的人,却又对自己的难以成眠无可奈何。
宿舍里渐次响起室友们或大或小的鼾声,那是睡眠对田大壮的召唤,伴着这样的特别音乐,本来就异常容易入睡的田大壮很快便沉入到睡眠的怀抱。
第二天一早,田大壮尚在醒来前的朦胧中,就听到耳边传来许多嘈杂的声音,好像有人在不停走动,还有人在不停地说话。
田大壮困难地抬起头睁开眼,环顾了一圈,发现宿舍里的人有反应快不知什么时候穿衣起来已经不在床上的,也有和他一样整个人慒了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室友。
室外果然有人在走动,而且感觉大家的神色都很凝重,田大壮忽然心里有种发生什么大事的预感,赶紧穿衣跳下床,脸也顾不上洗,就跑出门去。
陆续的人流涌向不多远处的一间男生宿舍,田大壮跟着也走了过去,从身边工友小声的谈论中,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出事的那间男生宿舍中,有个工友起夜,这本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人有三急嘛,不然睡得正香的时候谁会夜里起来,又不是梦游。
这个起夜的工友睡眼惺松,趿着一双拖鞋半梦半醒地走到卫生间,像往常那样轻轻推了一下门,谁料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又试着推了一下,稍微加大了力气,心想可能宿舍的门铰链生锈反应不灵敏,或者卡到了什么东西,也没有怎么在意。
门终于被推开了,这个工友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他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确定自己不是在梦中,从胳膊上传来的刺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也终于弄明白他所看到的一切确实是真的。
是的,这个工友发现卫生间的窗前挂着一个人,仿佛静止了一般,就那样停在那儿,一动不动。
片刻的寂静之后,这个可怜的、被吓破了胆的工友发出了一声延迟的嚎叫,腿间一暖一凉,准备好排进卫生间的一壶直接就交待在了自己的裤子里,一屋子的室友都被这位工友猝不及防惊天动地的嚎叫声吓醒,从睡眠模式直接生硬地被拉回到了现实,还没来得及骂娘,就被指点着看到了同样的一幅画面。
惊吓过后,大家恢复了该有的理智,看清楚那个挂在窗前的人就是他们的室友,只是不清楚他是何时挂上去的,又为什么好端端地非要把自己挂上去。
室友中有帮忙把那个人放下来的,有招呼着打电话叫救护车的,一阵忙乱叫嚷后,救护车赶到了,穿着白衣的医生和护士们,开始了有条不紊的救援,戴着口罩的他们看不出有任何表情,对于他们来说这种场面差不多是家常便饭了吧,他们的专业也要求他们不能有太多的感情冲动,以免影响他们的分析判断,以及正确的抢救措施。
片刻后,所有的救治行动被放弃了,医生和护士们冲着围成一圈的工友们无奈地摇了摇头。
田大壮他们过来时,这名挂在窗前的工友早已被殡仪馆过来的人抬了去,据说警察也已在该出现的时候来过,勘察过了现场,初步判断为自杀。
这起意想不到的突发事件让全厂的人都震惊不已,那些和出事工友住在同一间宿舍的其他工友们,心理更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第一目击者索性直接请了假,已经无法正常上班。
其他几名室友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一边悲哀着,一边担心晚上再回到那间宿舍里能不能再如平常一般可以安宁香甜地入睡,有工友已经谋算着下了班后另作安排,或去别的宿舍先挤一晚,或去外面其他老乡处先对付几晚,各有各的招儿。
也是,身边朝夕相处的一个人,说挂就那样挂了,而且还直接挂在你的面前,莫说是大晚上的,就是大白天,这情景也是分分钟能把一个宣称最有勇气的人吓破胆。
议论的人虽然也有对那位第一目击者的反应颇为不屑的,但私下里想想若是角色互换,自己大半夜的出现在现场,好像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伴随着惊恐同时出现的另一个无法回避的话题是,这位工友年纪轻轻,为什么要用这种惨烈的方式和自己的人生告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