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现在都无比佩服自己那短短时间内所作的决定和反应。
老女人出于保护自己财物的本能,箭一般飞奔出去,而我,一心一意要保护的,显然不是什么财物,而是我自己。
我立即跳上车,跟师傅说马上开车,那师傅愣了一下,接着仿佛明白了什么,迅速发动了车。
恶毒老女人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以为稳稳可以抓在手心里的乖女儿,会给她来这么一招。其实我当时已经想好,如果逃跑不成,也可以有一个非常合理的理由——我可以跟老女人说是上车帮她追小贼。
事实上那小贼显然是个有经验的,在瞅准时机下手后,其奔跑的路线是和出租车停的行驶方向相反的,看来早有算计,怕是被我们乘车追击。而老女人一心想着追回被抢的衣服,说起来今天买的所有东西,每样都价格不低,老女人显然为了收买我的心,不惜重价下了血本,谁曾想半路出了这么桩意外。
小贼跑得快,她追的也快,而我这边比她和小贼更是快,后发先胜,车一加速,转眼小贼和恶毒老女人都不见了踪影。
我的身体从上车后就一直在抖,双手死命捏得紧紧的,直到车开出很远后,我才发现自己手里抓着的是另外两个购物袋,而那购物袋上,用来手提的绳子,已被手心不知何时出的汗打湿了,仿佛在水里洗的一般。
开出租车的是个大叔,看着我一直发抖,心生怜悯,向我说道:
“姑娘,我看你心中有事,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我看着这个素不相识的师傅,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也不知紧张,或是感激,竟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回倒是把开车的师傅吓倒了,他赶紧劝我道:
“姑娘,你行行好,你这样哭,我没法好好开车。知道的明白你心里有委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欺负你了呢,到时候我可说不清。”
“对不起,师傅,我不是有意的,可就是止不住。”
我抽抽嗒嗒对师傅说着,搞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自己就哭了,还当着一个陌生人的面,虽然也觉得尴尬,到底还是止不住。
或许,我是真的压抑了自己太久太久。
这一天的焦虑和徘徊,心情起起落落,以为自己都没有指望了,却在最后一刻居然峰回路转,突然跑出来一个小贼。
我心里对那个小贼不禁心生感激,如果不是他的出现,或许我已经和恶毒老女人坐上出租车,现在说不定都已经快要回到那个令我想着都害怕的院子里了。
你看我现在和你说的如此轻松,似乎这一切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但是你不知道,当时的我经历了怎样的生死磨难。
那样的磨难,本不该放在一个年龄如此小的女孩子身上。可是,磨难临到你,或是临到他,从来都不会经过你的同意,友好地询问一声你愿不愿意接受,或者,看一下你的年龄是大是小,如果是小就转身而去。
就那样,我就突然被放进一个想都不敢想的邪恶世界中,恶毒的老女人让我深深地明白,人原来是可以这样坏到极处,坏到没有下限的。我想来想去,到现在都还没有办法想个明白,为什么那个老女人能对我下得了手,像我那样单纯,年龄都可以做她的女儿,和她以前完全没有交集,更谈不上什么过不去的新仇旧恨。
而她居然可以如此残忍地对待我,伙同一帮出得起钱的所谓亲戚,就可以无视我的尊严,无视我的感情,无视我的一切。
或许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得通,那就是在老女人眼中,我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不过是一个可以被她利用的工具。
所以,她心安理得地操控我,压榨我,欺凌我,统统都觉得不以为意。相反,在她心里甚至会有一丝窃喜,她会为自己的聪明和手腕洋洋得意,每次数着从那些有钱男人心甘情愿交给她的大把钞票时,想必她的愉悦感和成就感一点也不亚于常人。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对于恶毒老女人来说,不过她取财之道稍微特别了一些,但反过来说,不特别能这么容易地取到钱吗?
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你一定以为我会特别特别恨那个恶毒的老女人,恨她恨到骨子里都不为过,是她夺去了我作为女人最珍贵的东西,又是那样残暴地摧残我,却还能装出伪善的菩萨模样,难道这样的人不应该被切齿痛恨吗?
你想的没错,一开始我确实非常痛恨那个老女人,我甚至以为自己一生都不会原谅她,每天想的都是巴不她不得好死,赚的黑心钱最好都被别人骗得一干二净,或者莫名其妙就生了种什么治不好的病,每天在医院里痛苦的死去活来,大把大把往外拿钞票,然后当然是怎么治也治不好,钱也是花得一分不剩。
我确实想了种种可能,让那个恶毒的老女人一一经受,我想她经历所有我知道的、我能想出来的最可怕的苦,以此来偿还她所加在我身上的苦。我想她不单身体受苦,还心内饱尝绝望,眼睁睁地看着各种可怕的事情临在她的身上,而她却无能为力,只能哀嚎着承受。
是不是觉得我也是挺狠毒的?别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我就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好吧,你也认为我想的都是正常的,是老女人该得的报应。
只是后来,我觉得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我竟然不那么恨那个老女人了。就是偶尔想起她,也觉得她是那样陌生,仿佛她不曾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似的。
我竟然觉得老女人也是挺可怜的,她每天戴着假面具,为了自己所看重的钱财不惜做出伤害他人的无耻之事,不管她的良心最后会不会折磨她,但她其实已经受了最大的折磨,这折磨不是别的,恰恰是她所最珍爱的钱财。
你不觉得吗,这个恶毒的老女人,除了钱财之外,一无所有,她把钱财当成她最为看重的,是她的依靠,是她的密友。
可是钱财能给她什么呢?她每天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我这样傻的人才会拿她当朋友吧?但我的傻也不是没有止境的,终于有一天我还是见识到了她真正的为人,于是所有的情谊都烟消云散。
可悲的是老女人永远也不会意识到这一点,她被自己所珍爱的钱财困住了,钱财所铸造的辉煌闪亮了她的眼睛,也迷失了她的心性。
可我想到的却是,老女人那样在乎钱财,甚至为了赚钱不择手段,但钱财会反过来回报她同样的在乎吗?
当然不会,这注定是场单向的追逐,也许暂时老女人得到了她想要的,但这一切真的能让她温暖吗?
你心里可能在笑我,都被人伤害成什么样子了,还在这样想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我自己也搞不明白自己。
我最后想明白的是,我和老女人注定不是同一类人,或许我们所看重的东西从来就不一样,所以我也注定不能理解她,而她也从来不屑于去想着理解我。
然而毕竟我和她从此已真的没有任何关系。我对自己说,既然已经离开了她,为什么还要让她加在自己身上的伤害持续下去呢?
如果是这样,我就等于容许老女人和自己在一起,只不过从前是身体在一起,现在则是换了一种方式,我让她留在了自己的心里,换一种方式来折磨我。
不,这不是我想要的。不管我如何看待过去,过去的事情已经不可能重新来过,我为那些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而伤神蚀心,岂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
不堪回首的往事,真正值得庆幸的是它已经过去,成为了往事。
往事就是往事,没有什么不堪,也没有什么可堪。
因为往事就是自己的曾经,就是曾经的自己。
往事已经在生命中扎下了根,成为我们自身的一部分,不管我们讨厌它们也好,留恋它们也好,或是抗拒它们也好,都改变不了我们曾经经历过它们的事实。
我后来也经历过很多事,但不管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我都会对自己说,这没有什么可怕的,难道比你当初被人无故欺凌羞辱更可怕吗?
当然不会。
所以,每次在遇到一些不顺利不开心的事情时,我都能坦然面对。这也正是我一开始笑你被伤害太少的原因,因为如果一个人经历的伤害多了,那伤害对于他来说真的算不了什么。
所有不能伤害你的伤害,都不值一提,它们根本不是伤害。
只有那些让你感到痛苦的,才是真的伤害。
我想要告诉你的是,有时候,你所感觉到的痛苦,其实不一定是真的痛苦,而是你所选择的痛苦。
你现在可能还不明白我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凭我对你的直觉,我相信,因为你是一个好人,一个单纯的人,一个真正可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