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必成将检测报告丢在崔少辉的办公桌上时，脸色自然是不好看的。
“这是什么？”崔少辉奇怪的问道。
“你自己可以看，我想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这么严肃？”崔少辉开玩笑道，拿起报告一看，脸色顿时变了：“谁批准你去检测的。”
“我的职责。”
“胡闹，没有经过批准，你怎么可以擅自到外面去做检测？你的付款申请是谁批准的？没有我的签字，财务怎么会同意付款？”
“我自掏腰包，自费检测。”
崔少辉怔了良久，这才缓和了口气，道：“你搞独立调查？为什么？”
“这话得我问你，为什么？”
“这是行业的潜*规*则，你不懂。”
“我也许是真的不懂，但不要试图欺骗我，出口玩具使用优质原材料，国产玩具使用劣质材料，这就是你所说的潜*规*则？崔主管，公道地说，在比森玩具厂，若说还有让我衷心佩服的人，那就只有你。所以我格外地不明白，这种话怎么会出自你的口？”
崔少辉苦笑道：“我当不起你那么高的评价。他们都叫我崔判官，可我终究是做不到真正的铁面无私。”
“你完全有理由做到，不管怎么说，比森的质量体系是你在掌控。”
“你的想法太天真了，我一个小小的主管，怎么可能掌控质量体系？不但不能掌控，甚至连提建议的权限都没有。”
“我不信。”
“我上头还有质量部经理，还有公司副总，还有老板，这么多座山压在头上，哪有我说话的余地？”
“这是借口。”
“端着人家的饭碗，就得服人家的管。”
“这更是借口。”
“我的职责权限摆在那里……”
“这个连借口都算不上。”
崔少辉终于怒了，重重的一拍桌子，骂道：“狗日的你别在这里蹬鼻子上脸，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老子？老子费尽口舌跟你解释，你他妈的尽挑毛病？”
张必成反而不生气，起身倒了杯茶，放到崔少辉面前，笑道：“慢慢喝，别生气。”
崔少辉哭笑不得，道：“你小子什么毛病？来这里找骂来了？我跟你说，只要在这个行业做了五年以上的，没有不知道这个潜*规*则的，国内的用差的原材料，出口的用好材料，大家都是这样干的。你别问我为什么不管，这牵涉到整个行业，我管得了嘛？”
“凭什么洋人的小孩生来就金贵，用好东西，国人的小孩就用差的东西？”
“凭的就是利益。资本只往有利可图的地方流动，这一点你懂不懂？”
“为了利益就可以牺牲孩子们的健康？”
“老子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你以为老子就没有提出过异议？在聂丰找老子吵架之前，老子就发现立干油漆质量不好，向刘洪宇一反映，你说那个杂毛怎么说，这个牌子的油漆就是他特意弄回来的，老板为此还夸他脑筋活，给公司节约了生产成本。这么个情况，你叫老子还有什么话说。就算聂丰牛皮哄哄，又能怎么样？胳膊还能扭过大腿去？吵到最后还不是只有偃旗息鼓。”
张必成默然，诚如斯言，崔少辉在这件事情上毫无发言权，资本的本性就是逐利，所谓的社会责任，道德约束，在利益面前，分文不值。
他沉默一会，转移话题道：“出口产品利润这么好？我看大家都抢着做出口。”
“好个屁，要是说价格，还是国内订单的价格高。你没听说过吗？有些产品出口转一圈，再重新进口销售，价格依旧比国内市场上的价格低。”
张必成惊讶地道：“还有这种事？那我就不明白了，出口订单用好原料，还要飘洋过海的运过去，为什么用差原料的国内订单价格反而更高呢？”
“不明白？要是国家没有出台一个出口退税的政策，那么出口成本高，自然会抬高价格，现在有出口退税嘛，企业只要赚出口退税的钱就够了，其他的赚不赚有什么要紧？为了抢占市场，各个厂家甚至还争相压价，恨不得白送货物给人家呢。”
“这么说玩具出口，并不是赚洋人的钱，而是赚国家的钱？”
“对，现在玩具厂的现状就是：想挣钱靠国内市场，想打响品牌就靠出口市场，两者是相互促进的，光有出口市场，口碑上去了，利润上不去，赔钱赚吆喝。光有国内市场，没有出口市场，国人知道你是老几啊，凭什么买你的产品，就这么个相互促进。”
“所以国人买商品，满以为某个牌子市场口碑好，占有了国际市场，就值得信赖，却不知道在国内市场上销售的产品质量远远比不上国际市场上的。是不是这么个理？”
“不错，不光玩具行业这样，其他行业也差不多。不然你认为那么多人出国去买中国制造的产品是怎么回事？”
“所以就造成了洋人以极低的价钱享用着中国制造的优质产品。而国人却以高昂的价钱使用着低劣产品，你认为这样正常吗？”
“是不正常，但你能怎么样？”
张必成沉默了一会，说道：“我去找刘洪宇。”
“我认为这对事态没有丝毫帮助。”
“不试试怎么知道？”
刘洪宇的办公室在行政楼那边，这个办公室里间是刘洪宇的独立办公间，外间还有两个质量工程师和一个质量部文员的办公桌，在理论上，崔少辉在这里也拥有一个办公桌，只是他从来没坐过，渐渐的便另作他途了。
对这个刘洪宇，张必成来了大半年，还是只有远观，没有近距离接触过，遥控经理的美名不是虚传的。
所以当他出现在刘洪宇的办公室的时候，刘洪宇根本不知道他是哪位好汉。
张必成自我介绍了一番，刘洪宇并没有听完，只是冷淡的打断他的介绍，说道：“你是管原材料的啊，你不去管原材料，跑这里来干什么？”
“我在检查原材料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问题，特地来向刘经理汇报。”
刘洪宇厌恶地挥挥手，道：“这种小事问崔少辉就行了，问我干什么？”
“崔主管做不了主，所以我只好来找你。”
“哦？”刘洪宇有些惊讶，在玩具行业，崔少辉拿不了主意的东西实在不多了，他一伸手，道：“说吧，什么事？”
“是这样的，近日陆续有很多工人反映，目前使用的两种油漆，有一种质量很不好，工人使用过后，出现了不适症状，他们怀疑这种油漆含有有害物质，所以我就取了两个样，送到广州某国际检测中心进行了检测，这是刚回来的检测报告，你看一下。”
他将检测报告摊到刘洪宇面前。他刚才说工人们出现了不适症状，却不是说谎，而是他实地调查的结果。所以他刚才说的，委实是有根有据。
刘洪宇翻开报告，看到那些数据，脸色略微变了变，旋即正常，他合上报告，淡淡的说道：“这事我知道了，我会处理的。你去上班吧。”
张必成却不动，说道：“按照我的职责，一旦发现原材料有异常，该原材料只能暂时封存，不能继续投入生产，因此，仓库中现有的五百件立干油漆将被贴上不合格标签，留待处理。”
刘洪宇道：“我批准可以继续使用这批立干油漆。”
“这些油漆不合格，怎么能使用？我的职责就是杜绝这些劣质原材料进厂，而不是听之任之。我们得对工人的身体健康负责，对使用这些玩具的儿童负责。”
“我说了能用就是能用。你不是一直强调职责么？那你就应该知道，作为质量部经理，有权对问题原材料做出特采还是拒收的决定。先不说这些油漆有没有问题，就算有问题，怎样决定还是我的权限，你只要执行就可以了。现在我决定对这五百件立干油漆特采使用，你去执行吧。”
“白纸黑字的报告就在这里，怎么会没有问题？事关无数人的身体健康，请刘经理再仔细考虑。”
刘洪宇生气地道：“你这人怎么如此死板？我这个经理说的话还管不管用？你这是哪里来的狗屁报告？屁用都没有。你不要随便到哪个阿猫阿狗的检测机构拿些数据回来就说这油漆有问题，老子保证立干油漆绝对没有问题。”
张必成道：“这家检测机构是全球知名的，出具的报告全球通用，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刘经理这话未免太牵强了。这些有害物质都是靠检测的，要用数据说话，口头上的保证有什么用？”
刘洪宇一拍桌子，怒道：“你还有没有制度观念了？崔少辉平时就是这样教你做事的？质量部现在还是我做老大，老子说了才作数。老子现在做出了判定，你只要去执行就可以了，叽叽歪歪的干什么？”
张必成道：“刘经理若只是以身份压人，让人无法信服，有理并不在言高，你就算把桌子拍烂，也不能拍出个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