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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暗局2(1 / 1)

在他的记忆中,秋天开始,北平就是清真馆子的天下了。矮而胖的宁夏师傅老五,在案子上切牛羊肉,他的哥哥老大,在门口招呼座儿,他的两个身体健康、眼睛明亮的儿子,在一旁帮着和学习着剔肉和切向的技术。炙子上烟雾弥漫,使原来就不明的灯更暗了些,但是在这间低矮、烟雾的小屋里,却另有一股温暖而亲切的感觉,使人很想进去,站在炙子边举起那两根大筷子。

老五是公平的,所以给人格外亲切的感觉。它原来只是一间包子铺,供卖附近居民和路过的劳动者一些羊肉包子。渐渐的,烤肉出了名,但它并不因此改变对主顾的态度。比如说,他们只有两个炙子,总共也不过能围上一二十人,但是一到黄昏,一批批的客人来了,坐也没地方坐,一时也轮不上吃,老五会告诉客人,再等二十几位,或者三十几位,那么客人就会出去绕个弯儿,再回来就差不多了。没有登记簿,他们却是丝毫不差的记住了前来后到的次序。没有争先,不可能插队,一切听凭老大的安排,他并没有因为来客是坐汽车的或是拉洋车的,而有什么区别,这就是他的公平和亲切。

还有前门十字左拐边上的炒肝,那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香气总是冷不丁的扑面而来,炒肝的师傅一直是个大胖子,赤精着上身,豆大的汗珠随着腱子肉的抖动闪烁着劳动的光芒,嘿,冲着这股认真劲儿,过往的行人就忍不住停下步来凑着眼看,而炒肝粉红色的浓汤荡漾在至少传承了几十年的汤锅里,悠悠的,在勾引人的魂儿。

陈瑜一边走一边想,关于北平城古老而具有典型地域特色的各类小吃在片刻之间便勾起了他的食欲,于是,他在一刹那改变了最初的主意,决定先到宁夏老五那里吃一顿羊肉包子再说。

世上的时总是在看似不经意之间充满了莫名的诡异,彷佛是波诡云谲的大海,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涌起滔天的巨浪。陈瑜亦因此差一点把自己葬送在这贪嘴的念想之上。

西直门一直朝前而去便是木樨地,陈瑜从木樨地的丁字路口冲着一辆黄包车招了招手。

车子很快就靠了边,陈瑜本能的对这位面带微笑的人力车夫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是一个地道北平车夫打扮的中年汉子,满脸经年累月所积累的风尘之色,一身灰布短衫上用暗角针侧边儿缀着几块端端正正的补丁,看来,此人的婆娘一定女红方面有着自己独到之处。

“您上哪儿?”车夫殷勤的对陈瑜说道。

“安儿胡同。”陈瑜不动神色的说道。

“您是想去老五那儿溜一口羊肉包子吧,敢情您老好些年没回北平来了吧?”

“哦,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让您见笑了,小的可没长什么顺风耳、千里眼的,只是老五的包子铺去年就被一场大火给毁掉了。”人力车夫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在嘴里发出了一阵同病相怜的唏嘘声。

“老五的包子铺被火烧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陈瑜吃了一惊,连忙问道。

“唉,这说来话就长了。”

“那你可以长话短说。”陈瑜恢复了他刚才那种淡定的神情,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块袁大头塞进了车夫的口袋里。

“谢您了”像这样整天在北平城里溜号的车夫当然对袁大头有着百分之百的好感,所以钱一进了口袋,他的话匣子就禁不住的开了闸。

“去年正月天儿,这宁夏老五的婆娘从老家到北平来看他,本来说好是半月十天就回去的,可不知怎么的,这一住下,就不走了。宁夏老五和他哥也没有打发的意思,就这样待到了五黄六月。老五的婆娘什么都好,就是人模样长的忒俊了些,反倒成了祸害。”

“听你这么说,是这婆娘惹起了是非?”陈瑜又忍不住问道。

“唉,美人那个男人不想要?只不过,那要看您的命里注定自己伏不伏得住。吴三桂您总该知道吧?冲冠一怒为红颜,多大的胆气,在山海关联手大清兵打败了李闯李自成,可是,到后了还只能落下个骂名,都说他为了个娘们做汉奸,不值。现如今这世道,是有那么一部分人削尖脑袋想给小鬼子当汉奸,可是,咱中国人到底是有骨气的多一些,就像我,瞅见这些死他娘的汉奸就想冲他妈的脸上吐上一口。”

这拉洋车的汉子也真是话多,说将起来就有大摆龙门阵之势,陈瑜却分明不想听他如此的饶舌下去,于是在面子上挂了些许不耐烦的神色,催促着说道:“我刚才不是早就叮嘱过你了吗?让你长话往短里说,怎么就没听明白呀?”

车夫一看陈瑜有了脸色,赶忙陪着笑脸儿,央告似的说道:“嘿,大爷,我这嘴一说起来自个儿都管不住自个儿,让您老见笑了,您老大人不计小人过,得多担待才是。”

“那你就快说这老五的包子铺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哦,还不是因为他那个漂亮的娘们儿,有一天,老五的婆娘在店面上搭手,让几个福田株式会社的日本浪人给瞅见了,这几个孙子真不是东西,愣是说老五的包子里有什么苍蝇之类不干不净的东西,得找警察局评评理去,老五兄弟俩无奈之下,只得随浪人一拥而去,但没想到北平警察局里的一位姓汪的副局长为了讨好小鬼子,竟然说老五是什么共产党的破坏分子,专门针对日本人使坏,就这样,把老五和他哥哥给关到了朝阳门外的大牢里,这一关就是一个多月,就在他们哥俩受尽了委屈期间,老五的婆娘突然莫名其妙的上吊自杀了,就在她自杀的那天夜里,老五的宁夏包子铺起了大火,那火势烧的那个厉害,水龙队没人敢轻易靠近,就这样,半个多时辰之后,北平城再也没有宁夏包子铺的踪影了。”车夫说到这里,打心底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出来。

陈瑜听过便已经知道,这都是小日本作出的勾当,这帮孙子倒还罢了,最可气的就是北平城里的警察局,尤其是那个姓汪的局长,当汉奸能当得如此下作,的确天理不容。

他正想再跟这多嘴的车夫唠嗑几句,却冷不丁看到大街丁字口的对过人行道上有人向自己投来了冷冷的一瞥,这一瞥,竟然使他浑身不由的打了个寒战。

陈瑜自幼习武,十岁时便拜南拳之首----咏春拳的一位高手为师,经数十年寒暑不断苦练,到他加入中华复兴社时,他的南派功夫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陈瑜虽不是岭南人氏,但他的授业恩师确确实实是正宗咏春弟子,因此上,他的功夫也可算是传承了咏春嫡系,再加上他后来浪迹江湖,走遍了大江南北,沿途不断拜师学艺,逐渐对于中华武术许多门派的技击之法都有了一定的了解和继承。

习武之人有异于常人最为明显的地方便是所谓的直觉,是身体筋骨在经千锤百炼的同时从精神方面陡然而生的一种忧患意识。这也是很多武学大师之所以能够在无数次面对敌手的挑战中能立于不败之地的秘诀。

陈瑜此刻的感觉就可以说是直觉在发生着决定性的作用。

“把目光投向自己的人一定是个武术高手,”陈瑜心里暗道。“而且这个人极有可能会对自己不利。”

车夫仍在一旁喋喋不休的讲述着他对宁夏老五悲惨命运的怜悯,陈瑜厌恶的瞪了他奔跑的背影一眼,低声说道:“你到前面丁字路口的转角处就把车子停下来,我下去之后,你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走,就像车子里还坐着人似的,也不要随便停车,我会给你加倍付钱的。”

这车夫不知陈瑜在搞什么东东,拧过了头想问个清楚,却不防看到陈瑜的眼睛里迸射出一股似乎能够透到骨子里去的寒气,便赶忙紧闭了嘴,一时间竟然变得哑口无言起来。

这个时候,陈瑜又发现自己的周遭出现了几个行踪诡异的人物,其中有一个汉子的脸上横贯着一道尺长的刀疤,这一刀几乎将此人的一张脸劈做两半,但陈瑜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能在受到如此重创的情形下活了下来,而且活得龙精虎猛。

在靠芝麻胡同的路口站着两个身着和服的日本浪人,腰间明晃晃的悬挂着东洋长刀,他们似乎有意无意吧目光时不时瞥向了陈瑜。

陈瑜的嘴角冷冷的绽出一个笑容,他的右手已经悄悄移在了自己的左腰上,在那里正静静的别着一支勃朗宁M1903、9mm手枪。M1903手枪是属于勃朗宁大威力手枪系列的一种,陈瑜熟悉它就像熟悉自己的亲人一样。这是因为大约在1931年前后,陈瑜和中华复兴社的其他两位成员:梁汉初和陈恭澍一同被派往德意志帝国陆军大学进行过为期半年的军事培训(在此期间似乎找不到陈瑜和他弟弟陈菊之间有过任何的联系,甚至陈瑜根本不知道陈菊也在这个大学读书),当然,这只是一种表象而已,他们到德国的真实目的是,参加谍报科目的各种加强型训练,这是蒋介石最初培养军统特工的主要途径之一。陈瑜从那里获得了许多毕生为之受益的知识,包括对于这支勃朗宁M1903、9mm手枪的了解。记得号称书生杀手的军统一号人物陈恭澍当年说过,了解一支枪,要像了解女人的身体一样。

陈瑜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四周的任何动静,可是,车子向前行进了老半天,这些在他看来极为可疑的人物却并没有做出一丝威胁到他身家性命的动作。

丁字路口很快就到了。

陈瑜将五倍于车钱的一块袁大头塞进了车夫的手里,同时看似不经意的用手拍了拍车夫的肩膀,这是在告诉这个车夫,记住自己刚才所叮咛的一切。

这个车夫看来并不愚笨,他扭过头来冲着陈瑜使劲的点了一点。

就在车子行将拐到另一条路上之时,在靠路左的转角处刚好有一块竖立在路旁的布庄木制招牌能够将这辆车子的大半遮掩,也就是说,在接下来的几秒钟之内,无论乘坐这辆车的人做出什么样的动作,处在人力车之后或者是右边的人的视线是无法窥及到任何端倪的。

陈瑜于是飞身下车,在下车的同时,握在他右手里的勃朗宁手枪已然脱离了腰间隐藏的枪套,黑洞洞的枪口可以随时将来犯之敌毙命于此。

陈瑜此时的立身之地是在布庄和另一所饭店之间,在这里有一个凹进去的矮墙,矮墙的后面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胡同,像这一类的胡同,老北平的地界上比比皆是。

矮墙上开着一道木门,但现在这门上却挂着一把坚实的铁锁,陈瑜来不及对这道门为什么会开在这里做出任何一种判断,他忽然间变得很紧张,脸上已经有了密密集结的汗水。

突地,耳边响起了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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