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乍见之下,唐僧面上一喜,转而又是一紧,换成惯长的那副不苟言笑的尊者嘴脸。就好似被八戒看出了自己是多么想他,稀罕他,是一桩没脸子,丢了师者尊严的丑行。哪里想到八戒已经在窗台下偷听多时。
仅见八戒风尘仆仆的,面色憔悴,知道八戒过的并不顺心遂意,便以为八戒在凡间,遭遇到了挫折,受不了了,象他的大师兄一样,撂挑子不干了。心眼里欢喜,嘴里却便叨唠,“让你惩能啊!我说你混不下去吧,你偏不信。被陛下那么一夸,就不知道姓王还是姓毕了。现在知道师傅的话是有道理,对吧?你也不好生想想,悟空你们的大师兄都混不下去,凭你?又好吃又懒做,还能混下去,那全天下的人都能当总统了。以后,一老一实在为师身边,老老实实呆着。少动那些花花肠子,歪脑筋,听到了没?”
不只是唐僧一个人了,其实做长辈的,大都会犯这样的毛病,在没搞清楚原委之前,仅凭察颜观色看到的表面现像,便匆忙地对后辈们指指点点,常常是见高不见远,徒增笑饵。
“嗯嗯嗯!”八戒也不作分辩,苦笑着敷衍。心说,俺老猪再不济,也不至如你之所言的那般不堪。
“二师兄,你如何回来了?莫非真的--,”沙僧也似是吃了一惊。话没说全,剩余的含在嘴里,只等八戒坐实。
“真的后悔没有听师傅您的话啊!徒弟俺吃老鳖了。这个屌总统好难当啊!屁大的事也要找你,什么事都要管。师傅你们是知道的,猪猪俺在家是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人,这下可难为死了。一个小小的渔民被人家杀了,也有人兴师动众地跑来问你,怎么办?有人欠了钱不还,也要找你来评判,还还是不还?真他妈的见鬼了。欠钱当然要还了,还要问我。眼睛籽籽一睁开来,就是一个接一个的会议,好多东西小猪猪哪里懂啊,那些专业术语,就象师傅你给大师兄念的紧箍咒样地,念得小猪猪俺脑筋生痛。真的是吃不消啊!”也不说干与不干的事,含混着按照师傅的意思说下去。
“这么说,哥哥真的是不干那劳什么子总统了?”沙僧急切地问。
“不干了不干了!就像师傅讲的,俺真的不是那块子料章。”八戒把两只招风耳摇得啪啪直响。
“不干了?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就可以了?玉帝岂不要又怪罪咱们?”沙僧嘴里头担心,脸上却流星般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怪又若何?”唐僧插嘴进来,少有地担起了八戒的后背靠山,“还不是他自己不识人!吹牛逼说他如何如何知贤纳士,哼!批评俺知贤纳士不若他,结果如何?闹成这样,还不是他一手造成的,怪不得别人?
吹牛不上税,可也是有代价的!否则,还不牛逼满天飞。
明日,八戒,你就随为师一道去那灵霄殿上去,说,你不干了!待他怎样。怪我等,凭什么?为师又不是没有警告过他。八戒不抵用不抵用!好话歹话,都说了好几箩筐,他就是不听,现在问题来了,又来怪罪我等?哼!”唐僧脾气来了,还真有点男子汉的样子。“尊者当自重,当以理服人,如何不讲道理,尊意从何而来?”唐僧言辞灼灼地说。
唐僧是没有看到二徒弟那眼珠子,是白多黑少。八戒是满腹的鄙夷,师傅!你也就吊门扣子厉害!家门关上,在我等这几个徒儿面前,拨弄拨弄嘴皮子,过过嘴瘾。真到了玉帝的跟前,把头磕破的,除了你,就再也寻不着二人。
嘴上却依然顺着,“是是是!师傅说的有理。明日,徒儿俺便随着师傅去灵霄宝殿上请辞,按师傅说的,玉帝也怪不到俺,俺也是尽力了,谁让他高估了俺呢?全都是他自己的错,没有伯乐的眼,愣要充伯乐相马,全都是他自己不知高低,怪不得俺们师徒!”
“师父!二师兄!就算在玉帝明儿个饶过了咱们,可是下界的百姓终需有个交待。大师兄去了走了,二师兄今儿个……。”当着和尚不说秃瓢,当着二师兄的面,沙僧还是习惯性地把后半句吞了回去,“算是我空防神哦!其实是不关我事的。”
“哪里不关你事哦!师弟,”八戒突然间目不转睛地盯着沙僧,目光灼灼的望得沙僧都有些难以为情了。背过身去,给八戒一个后脑壳,“不要不好意思吗?师弟!你真的是潜我做总统的上上之选内。”
“别拿小弟打趣了,好不好,二师兄!求你了!”沙僧双手合什,冲着八戒作揖。
“先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再说,”唐僧对八戒狠啐了一口,“你师弟与为师皆清心寡欲之人,一心向佛,你少用那红尘俗世的钩子,来唆使你师弟与你与你师兄一样。”八戒只当师傅的话是耳旁风,只紧盯着沙僧一直地看,“师弟,你真的适合。没有谁能比你更适合顶替本兄长当那孽国的总统了!”
沙僧看看唐僧,“二师兄,你就不要再拿小弟我开玩笑了!师傅不高兴呢!”就是不说,可与不可,愿意还是不愿意。
“八戒!”唐僧这时断喝一声,“你若再在此胡言乱语,师傅俺就要赶你出去了!”
“使不得,师傅!二师兄也就开个玩笑而已,你就不要当真,好吗?”
“是啊!俺就开个玩笑!师傅你真的是一点不幽默!这么容易就当真了。”这里刚哄过师傅,下面则又用低低的声音再劝沙僧,“不是开玩笑哦,是说的真心话,师弟真的应该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你给我死出去!你们扫把精。”唐僧抓起一把围棋籽儿,冲八戒砸过来。随身又站起来,捞起屁股底下的羊角凳子,作势扔过来,“还嫌不够丢人吗?你,还有你大师兄,都在那位子上,屁股瓣子都还没坐热,就滚下来了!你还要让你师弟去趟那淌混水?”
“师父息怒!师父息怒!”沙僧忙不迭地扑上去,抱住唐僧。
“动啥子去吗?师父!这是我弟兄看到,要是让旁人看到,就要疑心师傅这么多年的修行白修了!咱也就是提个意见。失败的人,也不至于提个意见的权利也没有,是吧!”
“滚!滚!滚!一颗老鼠屎带坏一钵子酱!”唐僧又作势要把那凳子砸过来。被沙僧两臂铁圈圈箍得是结结实实,动弹不得。明知挣脱不得,也假意地扑腾两下,吓唬吓唬,“气死我了,为师不想再看到你这个淘气的东西!”
“好好好!我走,我滚好吧!”八戒掉头就走。出了门有意地把脚步放缓了。果若其所料,有脚步从后头紧赶着出来。不说话,八戒也清楚那是谁。“我送送二师兄,一会儿就回。”沙僧冲里面打了声招呼。师兄弟二人,一路无话,走到吊桥上了,八戒始才重又开口,“不知师弟今日可曾去帮为兄去寻那钉钯?”
“去了去了!哥哥来前,师弟我正与师傅说叨着呢。今日去的人手少了些,明日,赤脚大仙千里眼们都去了,应当去将它寻着的。哥哥且放宽心,兄弟昼不食夜不寝也要把哥的钉钯寻着。”沙僧正说着,就见二师兄突地从袍袖之中,抽出钉钯来,呈在了沙僧眼前。与此同时,八戒那双浮肿的眼睛,则象鹰眼一样,专注地盯着沙僧在看到钉钯时的反应。不知是沙僧真的是演技高超,还是确实无辜,就看沙僧惊喜道,“耶!找到了,什么时候找到的。哟!齿呢?齿搞哪里去了?怎么牙齿掉得一个都不剩了?”八戒把眼睛一闭,一时是无味杂陈。一阵难过之后,又是一阵阵地欣慰。
“千里送君,终有一别!师弟,师傅还是麻烦你多多照顾了!哥哥走了。”
“二哥,你这又去哪里?你不是说不当总统了吗?”
“都说俺八戒憨,兄弟唉!如今看来,你比俺还要憨。那总统咱才咂摸着点点味道来,哥哥怎么可能轻言放弃。咱也就是随便开个玩笑,逗逗咱们家二货师傅。你别不也真的当真了?那你的智商可直逼咱家师傅了,应该不会吧?否则,那也太让哥哥失望了。”
沙僧原本想说的话,被八戒的一席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噎得脖子直伸,能说什么呢,说出来,无异于承认自己的智商低下,只得忙着摇手,半天才啃出一句话来,“不,不,不,不会!”撇清了与智商低下有关联。而后便目呆呆地望着八戒远远地摆手,背影消失在缭绕的雾汽里。沙僧才突然间醒过来,抬脚冲着吊桥边的铁索,恶狠狠地数脚数脚连环踢,“死猪,瘟猪,不得好死的大肥猪!气死我了!”嘴唇边隐隐的血痕,都是在那憋气的时候,自己咬的。
踢过了,原地儿大踹粗气。恶狠狠地。他需要一个人清静清静。所以,并不急于回到寺里。可是就一小会儿,就听见师傅在唤,“悟能!悟能!”以为沙僧与八戒“私奔”了,站在寺门口喊,一副弹尽粮绝的味道,充满着孤独与沉沉的暮气。
沙僧收拾收拾糟糕的心情,好一会儿,才甜丝丝应了一声,“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