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熊猴子第二次进来打断了我的睡眠。走近桌子,黑熊闪身平移,给躲在身后的猴子留出一个全景,满面笑容,咳了两声说,猴警官有话对你说,任先生,说完又热烈地咳嗽起来。猴子白了他一眼,骂了句,德性,——任先生,我们奉命带你到医院做一次检查,希望你能配合,不要逼我们使用手铐。猴子受了伤,左臂吊在脖子上,左手缠着厚厚的纱布;竭力装出的严肃,使他显得特别滑稽可笑。任先生,请吧。猴子的话我没听明白,我也不想明白。没听见?我看你耳朵挺肥挺招风的吗。黑熊停滞了笑,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就往外走。
去哪?驾驶员把音节拖的很长。
去地狱吧,那里也许不必熬夜不必值勤,也没有医院。
那种地方真要问问领导才能知道怎么走,他们去过的地方多。猴局是不是。
花局长来了,在老太婆的房里。我们等你,你去问一下。
老太婆能用辫子勒死你。你反了天了,背后这样议论领导。
走吧,人家就该快活,猴子和你我天生遭罪的命。到城南医院。
从对话的意思,我看出他们都是与我的同事一样的人,他们没有一个喜欢自己的工作,既公私分明又公私不分,区分公私的标准是个人利益。公事不及私事,公事不带回家,私事却可以堂而皇之地带到班上,干涉就是不近人情;公事绝不是私事,不是自己的事永远处于应付的状态;管理者高高在上,管人而不理人,被管者讨厌被管满腹怨气;管理者的私事就是单位的公事,被管者只好挤时间办私事。三胖子坐在我对面,每天上班要摔上十次鼠标,咒骂二十回,有机会就串岗,没完没了地聊天,坐到办公桌前就乱打电话。
车子不理会他们的命,点火就走。猴局,趁机拍张片子,看看骨头伤了没有。
我们从不做那样的事,揩公家的油。我建房子铺地板哪一样不是自己掏钱。
啊—呸,你不做,你廉洁,你是局长。这是检查单子,你拿着,免得你瞎猜,以为我们又偷偷开了什么。
熊队,他不做随他,我这有一张处方,没空去买,到时你看着,一起记账上。领导们有人送,我们要靠自己。刚才王秃子带小丫头包扎能不做手脚吗。
你们都开药,我不拍片我有病呀。公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能占到那是本事——哎呀,忘了问问任先生,需要做检查的正主在这儿。不知道人家批不批。
这就是玩失踪的那位吗,跟传言中讲的差大了,不像大明星。
我心想同意不同意还不是一样。不过,我没病干吗要去看医生?
看医生,有文化的人说出的字眼也有色彩。你有没有病是你说了算吗,得听医生的,犯不犯法要看警察怎么说,否则还要医生警察干什么。
走过很长的走廊,经过两道铁门,才走进x光室。病人呢,站上去,快一点。医生随手一指,便钻进小房子。猴子跑过去,举起手喊,医生,手。把手放在前面的台子上,手掌摊开,——再翻过来,放平,好。医生走出来说,等十五分钟拿片子,请到外面去吧。猴子追上去说,医生,我们是西直派出所的,麻烦再给嫌疑人做个胸透。黑熊看出医生有些不赖烦,把医生拉出去嘀咕了几句,医生苦笑着又走进小房子。猴子示意我过去。站好,靠后,——哎,怪事,这人怎么没有内脏,心肺肝胃一个都看不到,机器出毛病了,不会吧,新买的设备。医生招了招手,猴子黑熊走到显示屏前。是的,一大片竹林,还有竹道,流水,——这不是大关湾上的竹海吗,怎么跑到他胸里?——猴子赶紧去看看,那片竹海还在不在。医生怎么办?——叫他转过身,从背后再拍一张。
他们神色慌慌张张的。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只能听任摆布。
还是这样,——你们现在就去把脑部ct做了,结论等一会再说。黑熊一句话不说,拉起我往外走。
ct室医生刚被叫醒,工作服也没穿,一把山羊胡子乱糟糟脏兮兮的。谁是患者?猴子把我往前推。医生看着我说,这人好好的,不像有急病,这么急着拍片干什么,明天也不迟,你们派出所真能支使人。我躺进槽内,闭上眼睛,听见机器开动的声音。
没有脑子,脑子没有了,怪了!这图像很熟悉,印像中在那见过,对了,是海南的天涯海角。天啦,怎么会有这种事。
是的,这是南天一柱。黑熊指着显示屏说,这,这是天涯,这是海角。
还能听到大海的声音。毛猴捧着伤手,说,看,海边有椰子树,海上有船,船上坐着的人还穿了潜水衣。
这时,x医生推门而入,眼睛直勾勾盯着ct医生。怎么样,看到了什么?
你来看。ct医生说,患者脑部组织完全消失了,海,船,还有树,太神奇了。难以置信,脑中空空,人还能活着。医学解剖学告诉我们,脑死亡就意味着人的死亡。特异病例,过去曾听说过,书上也有记载,自己看到还是头一回。
我正为这犯难,放他下来。x医生说,你们带他出去,我们要商议一下。
走廊里有些冷,黑熊猴子缩起脖子,抱怨说,春天了,夜里还鬼冷鬼冷的,老太婆偏能捂在热被窝里。
x和ct医生面面相觑,为看到的风景大伤脑筋。怎么办,检查结论怎么写,要写我们看到的风景,人们一定会说我们疯了,谁能相信呢?
如实写,必须实事求是。ct医生说,事实就是这样,否则就违背了我们神圣的医学原则,要不这样写。未见脑部内脏组织,但见天涯海角及竹海风光,堪称异事,建议到市第一人民医院复查,或者说,患者脑部内脏等组织器官已然物化,建议组织专家进行会诊。
讲的太对了,你真是救世主,我们俩人要保持一致,相互佐证——要不要报告院长呢。
等一下告诉那俩警察,他们可以证明我们讲的是真话。匪夷所思,从未遇到,我当医生二十年,这回可算是开了眼。
唔,有道理。要是把这次检查过程及结果整理出来,发表在医学杂志上,我们非出名不可。哎,警察同志来了。
接着上车时谁也没有出声,黑熊绷着脸,猴子有点心思重重。车子发动了又熄火,驾驶员一心惦记着他的药,不问清他放不下心。怎么样,买来了吗?黑熊从袋子里拿出一包递过去,把剩下的揣进怀里。怎么,进去一趟出来都变成哑巴啦?平日里比七八岁孩子还要话多,突然长大了是吧?
话多劳神,开车吧。
猴子骨头断了,嘴也断了?驾驶员不依不饶,没问题,说出来我批你一宿二日公休假,不过不要跟这位先生学,把自个搞没了,搅的鸡犬不宁。
车子跑了起来。黑熊递来一只靠垫,我抱在怀里,身子暖和了许多。忽然想起明天假期结束,要是赶不上回去的车子准得耽搁上班,集团的规矩又多又严。我说我该回去上班,明天总该让我走了吧。
我们是最低层的辅警,根本没有话语权,我们想帮助你,可……猴子拉了一把没让黑熊把话讲完。
派出所是随便进出的地方吗,任你是谁也不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叫你掉层皮就是轻的。你太天真了。
驾驶员的话像冰雹落下来,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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