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长孙府。
天色已黑,一轮圆月挂在天际,书房里,只有李晟一人,橘黄的灯光微微闪烁,他手里拿着一封信,这是苏云来今天才派人送过来的,他看完了上面的内容,有些怔忡地静坐了半响,然后把信放在了燃烧的蜡烛上,看着信烧成灰烬。
第二天一早,李晟便进了宫,和乾元帝足足谈了一个多时辰才离开。
林子昂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如往常一样,一早起床便想要去书院读书,可是一大批的官兵闯进了林府。
“皇上有旨,兵部左侍郎林正安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现缉拿归案,压入大牢!”
林子昂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一切,他还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
林大太太慌张地看着林正安:“老爷,老爷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可能!我是冤枉的,我要进宫,我要面见皇上!”林正安气急败坏地喊道。
宣旨的是刑部的一名官员,此时似笑非笑地说道:“林大人有何冤屈可以跟我去刑部好好说说,至于皇上嘛,林大人还是别想了!来人,押走!”
刑部的官员走到林大太太面前:“林大太太,圣上仁慈,林大人犯的罪,只抓了他一人,没有连累你们这些家眷,你们可要心怀感恩啊,至于这宅子,为了搜查罪证,你们即刻搬离,不得带走任何东西!”
很快官兵们就查封了林府,林大太太带着一众儿女小妾被赶出了府外,林正安也被刑部的人带走了,林大太太抬头看了看天,一夕之间遭逢巨变,她甚至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林大太太本来想带着一家老小回娘家,好歹有个安身之处,只是她的娘家担心会迁怒皇上,竟是对她避而不见,这还是她的娘家,更不要提别的亲戚好友了,他们这次是被赶出来的,身无分文,根本没有落脚之处,几个小妾就会哭天喊地,一见连林大太太娘家都不肯收容他们,还说了不少风凉话。
林大太太半生顺遂荣华,何时受过这个气?短短几日,便已经尝遍了世态炎凉,因为林正安的罪是皇上亲自下旨,没人敢收留罪臣家眷,最后一家人只好暂时栖身在城外的一个破庙里。
“咳咳。”林大太太躺在稻草铺成的垫子上,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
“娘,您喝点药。”林子昂扶着林大太太,端着药碗喂她喝药。
林大太太喝了一口药,突然想起来:“子昂,你哪来的银子抓药?”
林子昂低下头,有些不自在地说道:“是我以前的同窗借给我的,娘,您别管这些了,您要养好身子。”
只是那位同窗给林子昂银子的时候,却已经言明两人日后再无瓜葛,这点银子是他唯一能帮他的。
林大太太略一思索,便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又咳嗽了起来。
“也不知道你爹在牢里怎么样了,他的腿不好,这天气快凉了,也不知道他受不受得住……”林大太太难掩担忧地说道。
“娘,您别担心,我一会就出去打听,爹是无辜的,皇上一定是受了小人的蒙蔽,以前皇上那么信任爹,只要解除了误会,爹一定会没事的!”林子昂劝解道,顿了顿,他眼里闪过一抹嫉恨:“到时候,那些落井下石的小人,定会让他们后悔莫及!”
“那如果不是误会呢?”突然,一道男音从身后响起。
“大哥?”林子昂诧异地看着林子峰:“你在说什么,爹的为人你还不清楚?他怎么可能贪赃枉法?”
林子峰是林正安的长子,正在吏部熬资历,这次被林正安牵连,也丢了差事,他是在官场待过的人,没有林子昂那么天真。
“我打听过了,贪赃枉法就是个幌子,皇上这次是怀疑爹通敌叛国啊!”林子峰脸色难看地说道:“前段时间,送往边关的一批粮草被劫,少将军失踪,顾老将军大怒,说是有人故意泄漏了粮草出发的时间,请皇上彻查,结果这么一查就查到了爹的身上。”
“本来皇上让爹去兵部,就是为了打破顾家一家独大的情况,顾家自然容不得爹,这次爹怕是着了别人的道了。”林子峰忧心忡忡地说道。
他只当这次林正安入狱是因为顾家和皇上都法的牺牲品,并没有想太多。
可是林子昂听到他的话却立刻变了脸色,他怎么都没想到林正安是因为这件事被牵连的!别人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这次粮草的事情,他说给静柔听过!
静柔便是王家的二小姐。
林子昂没色令智昏到如此地步,他很快就想到了王家和二皇子的关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倏地站起身:“大哥,娘,我出去一趟。”
林子昂急匆匆地跑去了和王静柔经常见面的地方,等了好几日,才终于见到了王静柔身边的丫鬟。
“我们家小姐听说林家的事情了,深表遗憾,可是林公子如今与我家小姐身份悬殊,今生怕是注定无缘了,日后还是莫要相见了。”
林子昂看了许多世态炎凉的嘴脸,本以为已经习惯了,可是他一心思慕的姑娘,居然也在林家出事的时候与他划清界限,他还是难免觉得心寒。
“等一下,我要见她!”
“林公子,您也是大家公子,男女大防也是知道的,我家小姐是未出阁的千金……”
“未出阁的千金?我手上可有不少这王家未出阁千金的东西。”林子昂冷笑着说道。
丫鬟气得红了脸:“没想到你竟是这等卑鄙无耻的小人!亏我们家小姐以前还对你一往情深!”
林子昂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丫鬟一想到他手里还真的可能有小姐的东西,只好回去禀报,王静柔还是决定见他一面。
还是在他们以前经常相会的寺里,只是可惜,昔日恩爱的两人,如今却成了仇敌。
“我爹的事,是不是你们王家做的?”林子昂怒问道。
王静柔看着他,垂下了目光:“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粮草的事情,我告诉过你。”林子昂脸上露出痛苦之色,被自己心爱的姑娘背叛,害了自己的父亲,他可能永远都没办法原谅自己了。
“林公子,事已至此,原因还重要么?”王静柔平静地反问道:“你以为,皇上当真是仁慈,所以才留了林家一家性命么?就算通敌叛国他是冤枉的,可是泄漏军中机密,他也是难辞其咎,这一点,林公子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你!”林子昂怒视着面前的姑娘,他不明白,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她是那么冷酷自私的人呢?
“至于别的什么事,我希望林公子最好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千万可别再害了林家了。”王静柔微笑着说道:“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我来见你最后一次,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王静柔说完,带着自己的丫鬟就离开了房间。
林子昂听出了她的威胁之意,心里一阵阵的发疼,可是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他总不能真的再害了林家。
痛苦悔恨折磨着林子昂,可是一切已成了定局。
林子昂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破庙,就看到门前停着好几辆马车,他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走了进去,就听到里面一个衣着体面的婆子在和林大太太说话。
“我们小姐得知林大人出了事,便派奴婢来接林夫人,七小姐说,林大人的案子看着虽然凶险,可一日未宣判,我们就不能放弃,现在先要做的,便是先要安顿了夫人,宅子都已经收拾了,夫人先跟我们回去吧?”
林子昂一惊,这个时候还会有人收留他们?他走进去一看,他认识她,是苏二太太身边的兰嬷嬷。
只有尝遍了世间冷暖,才会明白雪中送炭的可贵,林子昂突然想到,他为了回绝和苏云来的回事,故意去找了一个妓子让苏霑看到,以此退了亲事。
那个被他嫌弃的姑娘,在林家大厦倾倒之时,送出了最无私的帮助,他突然觉得无比的羞愧,娘亲一直说,苏家的表妹相貌品德都是极好,可是他却因为苏之洵一直依仗父亲,认为她只是为了林家的权势。
残酷的现实告诉了他真相,他悔不当初,可是还有弥补的机会么?
苏云来并不知道林子昂的这些想法,最近战事很是顺利,收复徐州也只是时间问题,打了胜仗,一直胆战心惊的百姓们都很高兴,为了庆祝胜利,百姓们提议补过七夕灯会,今年七夕的时候,正逢战事,自然无人有心思过节。
顾衍山立刻就准了,没办法,军营了二十万大军,一大半都是单身汉。
苏云来对这样的节日没有什么兴趣,不过陈氏想着齐夙英自幼生活在深山里,没有凑过这种热闹,便让苏云来陪着齐夙英一起出去热闹热闹。
苏云来对齐夙英的印象很好,便也就答应了。
苏霑陪着苏云来和齐夙英两人一起出了门,苏霑是被陈氏逼的,“两个姑娘家出去,我如何能放心,你陪着她们也好有个照应。”
苏霑扑哧地一声笑了出来:“娘,您应该担心的是街上的无辜百姓吧,就那丫头的力气,怕是全街的人加起来力气都没她大!让我保护她?我又不打不过她。”
“怎么就你话多!还不快去!”陈氏如今对不娶媳妇儿的儿子越发的没耐心了。
苏霑不情不愿地跟着两个姑娘出了门,齐夙英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灯会,处处都看着新奇,看到小吃也要停下来买一份儿,苏霑虽不耐烦,却也是事事都由着她了。
齐夙英站在一个花灯摊子前,是才灯谜送花灯的,齐夙英看上了一盏兔子灯。
“这个好看,和我的属相一样,老板,怎么卖的?”齐夙英笑眯眯地问道。
“姑娘,我们花灯是不卖的,只要猜中灯谜便可。”老板回答道:“姑娘看上的这盏灯可是我的镇店之宝,需要猜中三十六道谜题,并且解出了最后的灯谜才能得到哪!”
齐夙英一脸惊叹地样子,“猜灯谜啊?我不行,”顿了顿,她看向了苏霑,好奇地问道:“苏公子,你行么?”
“我当然行了!”苏霑理所当然地说道。
神童是白叫的么?
齐夙英立刻高兴地对着老板说道:“我们公子说他行!那他就来挑战一下吧!”
苏霑:“……”
苏云来不禁摇头失笑,他们这么一猜就要猜一会,君瑶耐不住寂寞,拉着苏云来便要往前走。
“你不看我三哥猜灯谜了?”苏云来挑眉问道。
君瑶不甚在意地说道:“反正三少爷肯定赢定了!”
苏云来无奈,只好让苏霑陪着齐夙英,她带着君瑶继续往前逛。
行至河边,便遇上了顾君延,他看到苏云来,难得的露出了尴尬之色,转个身居然还想要避开。
“少将军?”君瑶却已经叫了出来,看着他身后的易文易武不由得笑道:“这么丑的灯,你们也好意思拿出来招摇过市啊?”
苏云来不禁也狐疑地看向了顾君延,顾君延满脸的尴尬,易文易武二人忍着笑意,都要忍不住了。
顾君延看了苏云来一眼,弱弱地问道:“真的很丑么?”
苏云来怔了一下,然后心领神会:“少将军什么时候也学会做灯了?”
君瑶一脸讶异地看着顾君延,像是难以置信,这么丑的东西,居然出自英明神武的少将军之手。
苏云来没说话,可是君瑶的表情已经回答他了,顾君延脸色一沉:“你们俩,快,去把这些灯埋了。”
埋了?毁尸灭迹?君瑶了然,这么丑的东西,当然不能流传出去,败坏了少将军的名声。
“是。”易文易武二人应了一声,抱着灯就走,一脸苦相,他们也怕丢人。
君瑶低头偷笑,突然一道凌厉地眼神看了过来,她眨了眨眼,心领神会:“那个,小姐,我去帮他们,看他们都拿不动了!”然后麻利地去追易文兄弟俩了。
苏云来瞪了顾君延一眼:“你总吓唬她干什么?”
顾君延一脸无辜,“那么丑的东西,自然是配不上你的,当然要扔掉了。”
苏云来轻轻地弯了弯唇角,其实她不在意他给她什么东西,他为她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苏云来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手背上的疤痕,就好像守着他和她的秘密,心里只有甜蜜。
“京城来信了?都已经安顿好了?”顾君延问道。
苏云来点了点头:“嗯,已经安排好了。”
只是奇怪了,顾君延什么时候关心这些事了,怎么会问起这个?她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你对那林家的人倒是上心!”顾君延轻哼了一声,颇有些不是滋味地说道。
苏云来无奈,这少将军又是哪里不舒服了,这阴阳怪气的,不过她还是解释道:“我爹和林大人兄弟情深,知道林大人落难,我爹无论如何都不会袖手旁观的,与其让他莽撞的插手,还不如我先安排妥当,免得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
顾君延挑了挑眉头看着她,语气还是有些不好:“是啊,兄弟情深,情深到恨不得把女儿嫁到他们家的地步了。”
苏云来一脸愕然地看着顾君延,说实话,如果不是顾君延提起这事,她都快忘了,曾经苏家和林家差点要联姻呢。
苏云来不禁轻轻地笑了笑。
顾君延心里更不是滋味:“现如今林家落难,怕是尝尽了世态炎凉,偏偏只有你伸出援手,如今林家全家都应该很感激你,说不定这婚事又要提上日程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苏云来不由得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长辈们的一时戏言,又怎能当真?”
“你没有当真过?”顾君延立刻问道。
苏云来没好气地说道:“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更何况婚事,不过是我娘一厢情愿罢了。”
顾君延听到她这么说,表情才稍缓了一点,“阿晚,等战事一结束,我便去苏家提亲好不好?”
她越来越长大,相貌也越来越出色,不过是跟着二皇子同路,便已经吸引了二皇子的注意力,日后她怕是会吸引更多的人。
不是对自己没信心,也不是怀疑她,只是希望可以定下他们的名分,告诉所有人,她是他的,想要正大光明的在外人面前提起她。
他的眼神似乎有蛊惑人心的能力,那么看着她,让她几乎丧失了拒绝的能力。
可是苏云来还是冷静地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对,现在还不是时候,李晟还没有登上皇位,顾家如今还是如履薄冰,多少人都打着顾君延婚事的主意,这个时候定下婚事对顾君延没什么,对苏云来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顾君延有些泄气地叹了一口气,顿了顿,他低声说道:“可是不会太久的,阿晚,相信我。”
苏云来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不过说起来,皇上没有杀林大人,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还以为以皇上的性格,这次又要弃帅保车了。”顾君延说道。
苏云来勾了勾唇角:“那自然是因为有利可图了。”
顾君延看了她一眼:“你做了什么?”
苏云来轻轻地笑了笑,她没做什么,她给李晟写的信里,写明了要保林正安一命,这除了她的私心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现在李晟没有到跟皇上鱼死网破的时候。
李晟进宫见了皇上,直接就求皇上做主。
“皇上,顾老将军在边关保家卫国,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可没想到,京城中竟有人勾结大辽,图谋不轨!求皇上还边关将士们一个公道。”李晟掷地有声地说道。
李晟把林子昂泄漏消息一事呈送给了皇上,乾元帝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相信李晟。
“此事或许有什么误会,林大人的为人朕是清楚的,晟儿啊,朕知道,你关心边关将士,但也不能随意污蔑了好人,这样吧,此事朕会彻查,如果确有此事,朕绝不姑息!”
李晟并没有再劝,但是却拿出了王静柔与林子昂两人私相授受的证据,皇上一看这个情况就明白了,心里更是勃然大怒,他认为这是李晟再威胁他。
“朕倒是小看了晟儿,没想到这短短的时间里,晟儿竟然能找出这么多的线索。”乾元帝冷冷地看着李晟说道。
李晟不闪不避地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皇叔父,我首先是国朝的子民,最希望看到的,便是国朝富强繁荣,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我把这些呈给皇叔父,而不是选择公告天下。”
乾元帝蹙着眉头看着他,“那依你的意思,此事该如何啊?”
李晟毫不犹豫地说道:“侄儿认为,此事不宜传扬出去,林大人是皇叔父的心腹爱将,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如果林大人背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皇叔父脸上也是无光。”顿了顿,他又道:“如今边关战事正在紧要关头,如果此事传扬出去,怕是会引来边关将士对皇叔父的不满。”
更别提那个通敌叛国的还是皇子了。
乾元帝这下是真的疑惑了,这件事传扬出去的话,对李晟是有利的,可是他似乎并不在意,这又是为什么?说他是一心为了国朝好的话,他是半点都不信的。
“所以侄儿认为,此事不宜宣扬,但是,林大人教子不严之过还是要严惩的。”李晟说道:“只是不如换个名目。”
于是才有了贪赃枉法的罪名,连个喊冤的机会都不给林正安,这是李晟和乾元帝之间妥协的结果。
这事要怪就怪林正安没有好好管教儿子,同时也给乾元帝敲响了警钟。
“那殿下又为什么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如果此事传扬出去,对他是有益处的。”顾君延听完,狐疑地问道。
这件事可以打击乾元帝在百姓中心中的形象,李晟居然就这么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