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大石山的一处古林间,日光石的海洋中,两个人影站在一株古木下,悄悄的谈着些什么。
“你说吧。”待到走进这古林中,唐可岚才重新说道,只不过依旧低头斜看着地面,不愿见他。
“那天在摘星峰上,你是看见我和太清门的苏师妹走在一处吧?”萧逸水叹了口气,道。
唐可岚咬了咬唇,没有答话,但脸上表情却已经清清楚楚的回答了。
“唐师妹,是你误会了。”萧逸水苦笑两声,道:“你肯定是以为我和苏师妹之间有什么罢?”
唐可岚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要从这男人脸上看出些言辞真假。
“前几日,是太清门和梵音寺的门下弟子有要事,同来摘星峰上商讨,而我作为掌门座下真传弟子,自然要好好招待他们一番”
萧逸水面色诚挚,看着唐可岚,解释道:“师尊接了他们送来的信件,吩咐我带他们在摘星峰上游览,等候回信,我自然是要遵命的。”
“那位苏师妹,不就是”唐可岚欲言又止,目光闪烁道。
“是,她和我有婚约。”萧逸水没有闪躲的直言道,并不忌讳。“不过那些都是门中长辈定下的事情,又不是我自己的想法。那天那天在摘星峰上,我和苏师妹单独走的时候,便是在说这件事情。”
“她的态度和我一般,坦言在门中也有喜欢之人。我并不喜欢她,也正准备着,什么时候和师尊说明。”萧逸水坚定道。
“可这可是掌教真人和太清门掌门定下的事情,你们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真的有这么容易么?”唐可岚眉眼中带着几分哀色,低头道。
“就算再难,我也会说!”萧逸水蓦地一挥手,微微仰头,似乎是下着某种决心般,道:“我已经和苏师妹说过了,就在这几日,我和她会同时和师尊提起。她又是太清门门主的女儿,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
“那掌门真人那里呢?你又该怎么办?”唐可岚起先的哀怨之色已经消去大半,几乎都成了对萧逸水的担忧。
“师尊一向疼我应该是不会对我有什么太大的责罚。”萧逸水勉强笑了笑,看得出心中也是没什么底气可言。
“你,你今天突然和我说这些做什么。”说到最末,唐可岚忽的是反应回来,脸颊飞上两抹红晕,羞红着后退,离开萧逸水一段距离。
石光安静的点点投落,交相映在唐可岚一张面带微红的脸上,更添几分柔美之色。萧逸水看的心中一动,紧走两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唐师妹,你的心意,其实我都懂得。”萧逸水目光灼灼,盯着唐可岚有些发怔的脸,柔声道:
“今天来,便是对你说出我的心意,你懂了么?”
唐可岚还沉浸在萧逸水突如其来的靠近中,一颗心不安的乱跳,又是羞意,又是欣喜。
“我也是喜欢你的。”
寂寂古林间,最后,便只剩下萧逸水这一声轻语,悄然传进了某个女子心中。
“萧师兄”唐可岚双目间光芒流转的愈发明亮,几乎是泛着些泪光,微带哽咽的、轻轻唤道。
萧逸水清俊的容貌上微微含笑,看着面前女子,即便是修为深厚,也由不得一阵心神荡漾,缓缓的凑了前去。
并没有拒绝的,也没有什么阻碍的,两片薄唇,就这般碰在了一起。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古林间,石光较难触及的阴暗灌木后,一个少年踮着脚,伸着脖子,把这一幕前前后后尽数收入眼底。
江白脸色木然,像是屠夫子那般的呆滞,好像看着的是两个不关己事的陌生人、发生的是毫不相干的事情。
也的确和他没什么关系。
自始至终,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良辰再美梦再甜,醒了,也就碎了。
没了,也就没了。
江白一只扶着树干,用于稳定身形的手,慢慢的攥在一起,在枯皱的树皮上抓出五道深深沟壑。若是被人看见,定会惊得说不出话来,区区一个炼气境弟子,怎么有这般坚硬的手指、凶狠的力道?!
这一刻,气海内翻涌不断,灵力滔天!这一刻,他的浑身上下,都在发颤,好似要发一场狂病而死!这一刻,不断的有热流冲上江白脑袋,嗡鸣声不绝于耳,好像就要撞断某一根被他紧紧绷着的弦!
或许是站的太久了,已经发酸发麻,江白竟是忍不住脚底一滑,跌入下方的溪涧内,发出噗通一声。
被冰冷的溪水激了一激,江白这才如同神游般的醒转回来,隔着一层流水看向一株古树树顶。
“是谁!”这一声突如其来的落水声顿时惊动了林间两人,萧逸水匆忙和唐可岚分开,往这灌木所在扫了一眼,面带厉色。
“出来!”萧逸水一手把唐可岚护在身后,缓缓朝前走去,喝道。而唐可岚脸上也微微带了些羞意,半是惊讶的跟着往前。
哗!
光华一闪,这片灌木瞬时便被斩成无数碎屑,纷纷扬扬的四散飞开。萧逸水双眼打量了下这灌木后的溪涧,却是没发觉有什么人影。
“原来是一块日光石。”唐可岚眼尖,从溪水里拿起了一块发亮石头,笑道:“应该是在树上没挂稳,掉了下来。”
萧逸水看了她手里的石头一眼,这才慢慢的缓下脸色,点了点头。
一个少年人影跌跌撞撞的从古林跑出,上了山道,在夜色中狂奔!鞋底和石板交错,发出急促而拖沓的噼啪声。还有一个个湿润脚印一路往下,间隔阔大。看来是不要命的跑着。
一口气从大石山跑回小石山,停在自己的洞府门口,江白双手撑膝的不住喘气。一滴滴水珠顺着凌乱的发丝流下,掉在了门前落叶上。
好容易平复呼吸,江白咽了口气,看了眼两侧洞府,挥手开门,走了进去。
只不过,身后石门刚刚闭合,他却是突然的脚下一软,坐倒在地,靠着两扇石头,沉重的喘息。
在那块坚硬的岩石上站了许久,而后又发足狂奔了这么远的距离,料想是谁都会双腿发软,坚持不住罢?
洞府内的石光静默的照着,少年沉闷的呼吸声间断不停。只不过,这声音缓缓的却变成啜泣,再又啜泣转为嚎啕之音。
他把头埋在双臂之间。
他再也忍不住自己忍了许久的眼泪。
泪珠和水珠混着从脸上滑下,滴落在地,好像滴落在心底。
他终于是听见了一道、名叫绝望的声音。
晨光缓和,日头正暖。
有时候想想,好像亘古不变的,就只有高悬在空中的烈日。世间无论如何变化,沧海桑田也好、地裂山崩也罢。不论晴雨,它总是会始终如一的每天照常升起,遥遥停在云上。
不变、但也无情。
戊字三号洞府外,一阵敲门声忽的响起,带着几分急促。
江白浑噩的从床上爬起,双目空荡,还穿着一身睡时衣裳,头发散乱,就这般走了出去。
石门一开,门外的沈若婵看见他这副模样,顿时吓了一跳,问道:“你怎么了?”
“有什么事?”江白木木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双眼内又失去了焦距。
“昨天不是说你会来找我么,等不到你,我就自己来了。”沈若婵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嗔怪道。
江白低了低头,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不想搭理,一句话也没说。
“我是来和你告别的。”沈若婵叹了口气,好像是已经习惯了少年这副模样,看着他鸟窝般的乱发,道。
“发生什么事?你要去哪里?”江白听见此话,这才微微醒转了几分,问道。
“你终于回话了?”沈若婵面色复杂,随即摇头道:“没什么事情是件好事,我要回家一趟,可能要过很久才能再来宗门了。”
“哦”江白得知无事后,答应了声,便又清清寂寂的沉寂下去。
“等到我再回来的时候,或许你会吓一跳的。”沈若婵忽的又是想到什么,忍不住淡笑一声,道。
“是么。”江白心思沉重,无心玩笑,敷衍道。
“到时候,你要是再叫我满月,我就和你急!”沈若婵不理会他的脸色,继续说道。好像是今天不说,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嘿”江白强笑着点了点头,道:“好。”
“你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沈若婵话风一变,突如其来的说了句。
“什么?”江白一窒,没有听清楚她刚刚在说什么。
“没什么。”沈若婵看了这少年邋遢呆滞的样子最后一眼,摇了摇头,离远了他洞府几步。
“那我走了。”
“嗯,一路顺风。”
江白自始至终都站在洞府内的阴影里,看着阳光洒在在那肥胖的少女身上,挥了挥手道。
沈若婵转身朝着山道行去,蓦地是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细响。再回头,戊字三号石门,已经紧紧关上了。
眼中半是失望又半是怜惜的看了眼那洞府,随后,这肥胖的身子往前一步步挪去,再不回头。
竹涛摇晃,沙沙作响,竹林内的风声,经年不断,经久不息。
少女心意,一如那明月松间的青石流水,那些年看见了,却不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