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日头缓缓东移,上了中天,从温暖到炙热的光线洒落林间,将那些积郁了一夜的雾气尽数驱走,视野也因此显得开阔不少。
挟风谷口的人数越来越多,来自各州郡的参加考验者差不多都已到齐,约莫着有四百余人。虽然能够开启根骨的少年少女并不止这些,但由于各种原因,在神意宗记录的参加考验之人,只有这么多。
从清晨等到如今,人群中已然是有些骚动,一直还没看见神意宗来人,虽说日子是定在二月初八日,但并没有说是今日的何时开始考验,因而时间上有些偏颇也无可厚非。只是少年人心性终究还是有些浮躁,耐不住等待,都有些焦灼。
在这挟风谷前的空地中,三个圈子各自为营,只在彼此间交谈着,相互有些防备,看向其他两处圈子的目光中,都颇为不善不屑。
第二圈子里,一位世家子弟忽的是拍了拍旁边的胖子,颇带嘲讽的道:“胡非为,你看看,连那鼻涕虫都能拿到一块升仙令。你说,这世道是不是让狗给吃了?”
那名叫胡非为的胖子少年偏头一看,在人群中找到所指之人,愣了愣,装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嗤笑道:“哼!还不是因为沾了他神意宗里一位玄丹境老祖宗的光,不然就凭他?”
两人眼中满是鄙夷的看向第一个圈子,但那瞳孔最深处的一抹不甘和艳羡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不管怎么说,嘴巴尽管再硬,始终还是妒忌他们啊。
胡非为是登州的一处世家子弟,依附在神意宗门下。只是在门派中,早已没有什么修为高深的大人物为他们世家坐镇,勉强只有着二三凝元境的修士,却算不得什么,因而他虽然开了根骨,也是世家子弟,但却并没什么用,仍旧要靠着自己的能力来参加入门考验。
升仙令,是神意宗颁给那些附属世家的一种恩赐。但神意宗下不知有着多少世家,要是每个世家都发下一块,那也就不必再举办什么入门考验了,光光凭着这些世家子弟都能充满五年一次的收徒数额。因而,只有那些附属大世家才能得到这一殊荣。这些大世家,几乎都有着一名玄丹境的老祖在宗门内坐镇,也正是凭借着他们的面子,神意宗才破例开了一次后门,让这些玄丹境大修士的子嗣免试进宗。
毕竟,这修行一路上,虽然自己的天赋和努力占了很大一部分,但要是能够有一名大修行者给你指路,拨点迷津,无疑要轻松上许多。那些依靠升仙令进宗的世家子弟,即便再蠢再笨,再痴再傻,背后有着一个玄丹境祖宗的帮助,想来将来的成就也不会小了。
因而这虽然是一股不正之风,但千百年下来,神意宗里出于种种原因,也就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至于江白的情况,既不是世家也没有玄丹境老祖,却能得到一块升仙令,那全是因为江远山的缘故。能够为宗门立下足够大的功勋,那即便战死,宗门也会抚恤你的子嗣后代,甚至直接让他们免过考核。
…………
山风阵阵,被阳光曝晒成暖意,经过这些少年身旁,更添灼热。
胡非为看着第一个圈子,那最正中的七八人里,几乎他都认识,儿时还是玩的比较好的伙伴,只不过当时懵懂不知,现在看见自己和他们之间隐隐却是有着一道差距,心中感受,不知如何出口。
他不耐的拨开一个走到面前阿谀的少年,继续看向在第一个圈子里谈笑不止的那些熟悉面孔,却是越看越闷,越看越堵,越看越烦,往地上狠狠的啐了口。
“哗众取宠!”
蓦地,胡非为眼珠一转,脸上多了几分戏谑,站在第二个圈子里,朝着第一个圈子出大喊出声:
“吕家的鼻涕虫,吕良生,你现在倒是出息了不是?!”
这话音不大,却也盖过了周遭那些小声议论恭维声,如同在场间炸开一个闷雷,所有人纷纷转头,看向胡非为,惊疑不定。
那被话头说指的吕姓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怔住,片刻后反应回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向第二个圈子里洋洋自得站着的一个胖子,咬牙切齿,大吼着反击道:
“胡尿床,你能耐也不小啊!”
胡非为听罢登时大怒,捋起袖子便想过去干架,只是被周遭的人死死拉住,没有得逞。反观那名叫吕良生的少年,也是一副要吃了胡非为的模样,同样在第一个圈子中被人拦了下来。
无可奈何,想打又打不得,两人只好隔着一大堆人,相互骂架起来,唾沫横飞。
“吕鼻涕,你不要脸,居然还偷看自己表姐洗澡!”
“胡尿床,你姥姥的,是你小子撺缀我去的!”
“嘿,老子说什么你就干什么,你怎么就这么听话?”
“你!”
“你什么你,有能耐来咬了我啊!”
“胡尿床,你姥姥的,你忘了自己去年偷偷去青楼,被你爹打的半死的事?!”
“……你大爷的吕鼻涕,老子和你拼了!”
“…………”
这番骂战起先还是胡非为牢牢占据着上风,只是听到吕良生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忽的愣了下,随即脸上涌现出一股极大的羞愤之色,不管不顾的甩开四周拉着他的少年,就要上前拼命。
说来也怪,胡非为和吕良生两人的世家互为友邻,据说胡、吕两个世家祖上玄丹境老祖是生死之交,所以因为这一层的缘故,两家多年来一直和睦友好,即便是胡家的化丹老祖先一步羽化登天,关系也一直不错,吕家的化丹老祖还对胡家诸多照拂。而且当今两家家主互对胃口,也是好友,可谓是多代交情。
只是轮到胡非为和吕良生这两个少年之后,却像是一直看不对眼般,一见面便是掐架,两人都是各自世家的嫡系独生子,从三岁吵闹争斗到十二岁,互取外号,互相攀比着,谁都握着对方诸多私密事情,谁都不愿向对方认输。
只是现在胡非为看见吕良生不知不觉间比自己高了一等,心中郁郁难平,才会突然发难,在这么多少年的眼前掐架起来。
胡非为身形肥胖,推开周边的少年后,像是一头发狂的野猪般,横冲直撞的冲到了第一个圈子里,过往少年都不敢拦他,纷纷闪避不急,唯恐被牵连。
吕良生看见自己身前的人不知何时都跑光了,一眼便瞥见了胡非为那肥硕的身躯,脸色一白,再想要跑却已是太迟了些,被胡非为一个饿虎扑食兼泰山压顶扑倒在地,发出一声痛哼。
“你服不服?”胡非为压着吕良生,恶狠狠道。
“……不服!“吕良生被这小山般的体重压得喘不过气,连连捶地,口中却犹自不肯认输。
“嗨!“胡非为大喝一声,运气入腹,身子骤然又沉了几分,憋着气,使着劲,再问向吕良生:
“你服不服?!“
“……不……服……“吕良生脸色涨红,样子极为痛苦,却不松口。
周遭少年全是看见两人的这番争斗,急急跑来拉开,胡非为却是揪着地上草皮,不愿离开,还想要和吕良生分个高下。
王景和王安两兄弟也在第一个圈子边上,看着胡吕两人赌气般的行径,有些好笑,却又不敢笑出声。
就在这一众少年骚乱劝架之时,忽的,有声音隐隐传出。
那似乎是在极远处的天边,万里之外的遥远,轰鸣声如同阵阵雷音,由远及近,像是有着什么东西撕破了长空,碎了万朵云彩,朝着此处疾驰飞来。
挟风谷谷口的少年少女,越来越多的人听见这声音,纷纷住手,下意识的抬头往上看去,就连胡非为和吕良生二人都是怔住了,仰天抬头。
湛湛青天上,一轮红日高悬,几朵流云缓缓而行,除此之外,却是什么也看不见。
只不过,那巨大的呼啸声却是越来越近了,似乎就在眼前一般。
一道流光忽的从云层中破出,这些少年面色纷纷一喜,大声呼喊着,手足具舞,极为开心。
“神意宗!是神意宗来人了!“
“御空飞行,御空飞行啊!“
“仙人!这一定便是仙人了!”
“…………”
高空之上的那道流光缓缓落下,少年少女在地上欢呼雀跃着,欢喜的像是自己已经成为神意宗弟子了般。
挟风谷口,人群边缘。最外围,处在密林边上的一个少女被这气氛带动,开心的忍不住转了个圈,向后的一瞬间,却是忽的看见一个红色影子。
少女愣了愣,秀眉微蹙,似乎是有些好奇和惊讶,不禁往林中走了几步,拨开一道遮眼的枝桠,看见远处的一幕,却是蓦地停在了原地,用手轻掩嘴唇,似乎是看见了什么极为震惊的事情。
有人发现这少女的不对劲,三两朋友也好奇的跟过来此,只是还未等他们张口问些什么,眼神一凛,也被那远处的场景所深深震慑。
这几人的奇怪举动,登时又吸引了些少年少女,随即更多的人围来此处,看着远处的场景,惊的久久不语。
渐渐地,居然是所有人都来到这密林间,看向一处山道,连天空上那落下的流光都无人再去注意了,都被吸引了所有心神。
绿树翠草,林荫灌木掩映间,一个红点慢慢从山道上走来,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待到近前才发现,这居然是一个人。
他浑身衣裳几乎都碎成了布条,鞋上直到小腿,都是干涸的污泥,散着一股臭味。而且遍体通红,不知何故。
腥臭味和腐臭味两股味道传到鼻间,有些少年少女已经禁不住呕吐起来。待到这人走的更近了些,这些少年才发现,来人衣裳上,脸上手足间满满的红色,原来尽数是血!
血人就这般朝着挟风谷口走来,眼神似乎毫无焦距的涣散了,脚步却又坚定无疑,尚未干涸的鲜血从他身上淌下,观看他来时路,身后尽是一个个沾满鲜血的脚印。
如同是一朵朵盛放在林间芳草里的山花,无比烂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