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干就干。
陈正泰倒是很干脆地道:“三天之内,能将经书背诵下来吗?”
这话问出来,若是别人听了,十之八九会认为陈正泰是个疯子。
武珝也有一些疑难之色,她不是很确信自己有这样的能力,便轻皱秀眉道:“世兄,我觉得五天时间……或许……更好一些。”
“就三天!”陈正泰不容置疑地再次道,而后又问道:“你从前可有什么基础?”
武珝老实地道:“只草草看过一些书,是先父留下来的。”
陈正泰便道:“有如此深厚的基础,还怕什么?若是连三天都无法做到背诵,那么今科的院试,只怕就没有任何的指望了。”
武珝听罢,倒是再没有犹豫了:“一切听从世兄安排。”
这是陈正泰对武珝的第一个考验。
若是这个考验能够通过,那么陈正泰就有信心了。
其实当初答应这一场赌局,陈正泰是留了小心思的,他当然清楚新军关系重大,怎么可能说裁撤就裁撤呢?
可是朝中一面倒的反对,就算李世民愿意硬着头皮死撑,可这反对的风潮却没有平息,李世民是皇帝,他若是在那死猪不怕开水烫,谁能拿他怎么样?
可这些大臣,治不了皇帝,还治不了我陈正泰?
就算陈正泰也死猪不怕开水烫,他们治不了,谁也无法保证他们不会去故意找新军的麻烦。
与其等着人家来找麻烦,不如先发制人!
这并不是陈正泰多想,而是……人心险恶啊,朝中的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他们表面上是说新军浪费钱财,百工子弟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可是想来已经有不少人意识到,这可能是打压世族的一个手段了吧,在关系到原则的问题上,他们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因而陈正泰才趁机提出了赌局,至少让许多人看到他输的希望,对他们而言,既然都已赌了,那么不如等见了输赢再说。
两个月时间哪,足以让新军从一个新兵的大营,开始勉强有了一定的战斗力了。
到了那时,哪里能说裁撤就裁撤的?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他赢了的前提之下,若是输了? 还是万事皆休。
世间总有那么多的奇迹? 这武珝果然是个变态!
三天之后,陈正泰如期将她叫到了面前。这三天里? 武则天每日都在陈家的书斋里读书? 当然,这也难免惹来一些闲言碎语? 好在……闲言碎语只是在私下里流传罢了。
到了陈正泰的跟前,武珝先乖乖给陈正泰行了礼:“世兄。”
陈正泰习惯性地对她板着脸道:“叫恩师。”
“恩师。”武珝很干脆。
陈正泰道:“都能背诵了吗?”
“大抵能背诵了。”武珝道:“不过一次性要记的东西实在太多? 所以有些地方? 可能会有一丁点错漏。”
“一丁点是什么意思?”
武珝认真的想了想道:“洋洋二十万言里,可能会有数十个字错漏。”
陈正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变态。
“你背我听听。”这可是生涩难懂的经史,陈正泰觉得自己要背诵出来? 没有半年时间都无法做到。
果然人和人是不同的!
陈正泰先选了论语。
便听武珝嫩生生的道:“子曰? 学而时习之……”
她足足背了小半时辰,然后……一字不漏。
陈正泰:“……”
她张着明亮的眼眸看着陈正泰道:“恩师……可有错漏吗?”
陈正泰一面听武珝背诵,一面死死的盯着书里的每一行字,已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花了,他只颔首:“不错? 没有错漏,很好? 看来……你已勉强可以做我的关门弟子了。”
武珝一喜,陈正泰平日说话? 都是斩钉截铁,不会在她面前用过多的词汇? 这令武珝心里已认定? 陈正泰远在自己之上? 现在听到陈正泰这样的赞许,令武珝悲喜交加。
陈正泰见武珝眼眶微红,不禁道:“你怎的哭了?”
武珝摇头:“没……没有什么。”
陈正泰便拉着脸:“是还有什么想欺瞒我的吗?”
武珝怕惹得陈正泰生气,便连忙解释道:“先父在的时候,平日顾不上我们母女,而那些族人和兄弟,大多对我是冷眼相待……从未有人这样的夸奖过我……”
陈正泰一听,顿时明白了什么。
他一直将武珝当做历史上的武则天,那个冷酷无情的人。可现在细细思量,她终究还只是一个少女,那冷酷且六亲不认的性情,想来是她自小的境遇所养成的。
细细的思量了一下,陈正泰觉得自己对待武珝的态度其实不大好,甚至可以说用严厉来形容。
可到了武珝这里,却成了他已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之一了。
这……很尴尬啊。
莫非……这也是套路……不要着了她的道才好。
只是几日的相处,陈正泰轻松了一些,道:“你的书读的不错,看来是可造之材,明日就去大学堂吧,让他们来教授你如何作文章……你放心,你不必和其他的生员一起学,到时我只让教研组的人教授你学问,你切记要用心去学。”
武珝竟是露出了几分憨态,应声说是。
这少女露出憨态本是常有的事,只是在武珝的面上却极少出现,甚至可以说前所未有。
陈正泰又道:“你入了学,你的母亲怎么办?这样吧,我派两个婢女去照顾她,也好让她放心。还有……每隔数日,你来这书斋,我要检视你的功课。”
“是。”
武珝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又道:“恩师,我……我学这些,去考功名,未来真要考进士吗?”
陈正泰笑了笑道:“你便中了进士又能如何呢?这一次让你考一个秀才功名,其实不过是我和魏征打了一个赌而已。当然,这是其次的,重要的是,借着院试,先打牢你的学问基础,等中了秀才之后,你便不需再学作文章的道理了,到时我教你一些真学问。”
武珝心里似乎有了方向,喜极而泣:“喏。”
“中午就在此留下,吃一顿便饭吧。”
武珝受宠若惊:“这……只怕又有人要见疑了。”
陈正泰古怪的看着武珝,她这三日,每日都在背诵经书,居然连陈家内部某些人的情绪,也已照顾到了,竟还知道府中人有其他的想法?
可见武则天变态的不只是她的学习能力,而是那超强的情商感知。
这样的人,放在哪一个时代,都是能轻易吊打众生的。
陈正泰却是摆出愠怒的样子道:“怕个什么,清清白白的,不要胡思乱想。”
武珝又露憨态:“噢。”
陈正泰不禁好奇:“这时你心里在想什么?”
武珝不假思索道:“听恩师的话即好,其他的,不必理会。”
陈正泰:“……”
事情好像在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啊。
陈家的饭菜,比外头要可口的多,陈正泰是个讲究的人,千挑万选的厨子,也是受过陈正泰亲自教导的,什么红烧狮子头,什么脆皮烤鸭……诸如此类的菜肴,都是外头所未有的。
毕竟……随着钢铁作坊的出现,大量上等的钢材开始廉价化,此时终于出现了宋朝才开始出现的炒锅。
而有了炒锅,菜肴的变化又开始有了新的发展,当然,现在还只是起步阶段,可陈家就不同了,他想到自己想吃什么了,便召厨子来,一步步教导,厨子们练习几日,这新菜便可上来了。
陈家吃饭,大抵是三叔公、陈继业坐头,陈正泰和遂安公主坐在两侧,其余一些近亲则陪在下头。
今日突然出现了一个武珝,许多人便时不时的用奇怪的眼光去悄悄打量。
遂安公主倒还大方,这收武珝为弟子的事,她是事先知道的,只是……她唯一没有料想到的就是武珝竟是这样的绝色,当然,女主人自是需表现出大度和雍容的。
只是三叔公眼睛贼贼的看着,面上笑呵呵的,心里已是一场赤壁大战一般了。
倒是武珝,反而很是从容,自顾自的大快朵颐,嗯,好吃。
次日,陈正泰让人直接将这个女弟子送去了大学堂。
教研组的李义府早就得到了陈正泰的交代,哪里敢怠慢,立即成立了四个得力先生组成的辅导小组,开始针对性的教学。
武珝入学时,本以为恩师会再见自己一面的,只是清晨时,却是个婢女帮着她简单的收拾了行囊,邓家外头,也已预备了四轮马车,她回头,这陈家辉煌却又清冷,清晨的晨雾朦朦胧胧的,已看不到里头的亭台了。
武珝便收了杂念,在她看来,自己现在什么都不需去想,只要好好任着陈正泰安排便是了。
在她看来,这位世兄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做的每一个布置,一定有他的深意。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对自己……好!
人是极复杂的动物,有的人,你给她再多的恩惠,她也只是将这当做是理所当然,于是……便有了备胎。
可似武珝这样身世坎坷的人,你给她一缕阳光,她便当有人将太阳捧到了自己的手心。
她登车,入学,于此同时,教研组已经开了三天的会,根据武珝当下的学习基础,已经制定出了一个完备的学习计划了。
…………
这一场赌局,很是牵动人心。
毕竟此事关系重大,有人甚至已经料到,陈正泰打赌,不过是想拖延时间而已,到时候并非没有耍赖皮的可能。
可赌局一旦提出,却还是让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
万众期待啊。
为了严防陈正泰作弊,人们几乎无孔不入的开始打探着陈家的消息。
一点点的消息,慢慢的变得具体起来,最终……所有人松了口气。
”魏相公,魏相公……“
有人高高兴兴的来到了秘书监。
这秘书监是个巨大的建筑,相当于大唐的国家图书馆。
此人大喇喇的到了魏征的公房,魏征此时正低着头,校对着一部书册。
听到动静,魏征抬头一看,只见来人却是那兵部侍郎韦清雪。
韦清雪笑吟吟的道:“倒要恭喜了。”
“何喜之有?”魏征淡淡的道。
事实上,魏征并不喜欢韦清雪,在魏征看来,此人虽是贵为兵部侍郎,可是行事却很浮夸,才能也很平庸,不过是因为出身好,才得以牟取到了高位罢了。
此时,韦清雪兴致勃勃地道:“我已让人去探查过了,陈正泰果然寻了一个刚到长安不久的少女,教授她读书……此女……叫做武珝,算起来……乃是当年工部尚书的后人,起初我还以为……这其中必然有蹊跷,不过仔细探查,甚至还去了并州武家打探过,这才知道……此女……确实不过是个寻常女子罢了。”
魏征依旧淡淡地道:“这个我当然知道,韩国公好歹也是国公,这一点信用还是有的,我不相信他会在这上头做手脚。”
“魏相公难道不想继续听下去?”韦清雪眉飞色舞的道:“这个叫武珝的少女,从她的族人们打探来的消息来看,往日应该是认识一些字的,不过理应没有学过经史,当初他的父亲,只是请了一个开蒙的蒙学先生教授她学了几年而已。此女并没什么出奇之处,不过生的倒是国色天香,哈哈……总而言之,这是一个资质平庸的少女。”
并州武家那里……得出这个结果并不奇怪。
武珝在武家素来都是被欺凌得对象,她的几个异母兄弟,还有族兄弟,历来是对她唾弃的,这种轻蔑……早已成了习惯了。
在他们看来……武珝这样的臭丫头,实在没有什么出挑之处。
另一方面,这也和武珝历来被人欺凌之后,绝不轻易暴露自己的天赋有关,这天下知道武珝能过目不忘,智慧过人的人,只怕还真没几个。
“这陈正泰,口气还真大啊……”韦清雪口里透着嘲笑,乐呵呵的道:“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子,两个月时间,他就想让她去考功名,这不是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