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
丧尸没有饭后散步的习惯,也没有业余生活,他们是一群极其单纯的吃货,就是闻到活物的味道,然后走过去,然后吃,然后继续等新的气味被他们闻到。响声和光亮只能暂时吸引它们的注意,但如果没闻到能吃的东西,他们是绝不会浪费一丝能量移动过去的。
研究院里最后的七十六人也已经全部进入了丧尸们的肚子,一切终归寂静,只留下一地狼藉,失去了气味的指引,丧尸们就只会静静地站在原地。纯净明亮的阳光透过打碎的玻璃投射在地面上,然后是月光,风沙肆无忌惮地在房间里漫卷而过,渐渐掩盖了地上乌黑的血渍,也将每个丧尸身上弄得风尘仆仆,像一座座沉睡的雕像。
突然,毫无预兆地,所有呆呆伫立的丧尸一齐朝着同一个方向扭头,一切都无声无息,但所有丧尸都闻到同一个气味,那是食物的气味。
那气味遥远而微弱,但在每个丧尸的嗅觉中却如同旗帜般鲜明,几乎所有丧尸都同时向着那个方向走了一步。
下一刻,从外面传来丧尸之间碰撞抢夺的声音,那个气味很快如同风中的烛火一般消失了,屋子里的丧尸们对此都很淡定,毕竟他们已经为此努力奋斗过了——向着那边走了一步。
然后食物的气味再次出现,屋子里的丧尸们又有了新的目标,于是他们又朝着那个方向努力了一次,显然,他们不像那些站在外面的同类近水楼台先得月,食物又被外面的同类抢光了,但也没有哪个丧尸怨天尤人,他们依旧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下一次指引。
在外人看来,这是一幅诡异的景象,每隔上几分钟,在室内的丧尸就会朝着外面走上两步,没有口令,没有征兆,但却如此统一。
渐渐地,几乎所有的丧尸都离开了这幢二层小楼,除了一个静静坐在角落的身影。
七十六个人,七十六颗头颅,张军一颗也没有漏掉,其他丧尸根本不懂得如何砸开坚硬的头骨,而这种奇异的“乳酪”给张军的身体和头脑都带来了巨大的蜕变,他的思维变得比以前更清晰了。
虽然与正常人相比,张军此时的智力仍然残缺不全,但他已经可以认出什么是桌子,什么是楼梯,刚才自己吃的是什么,开始记起以前的事情,只不过都是在他变成丧尸之后的事,他记得自己在一个传送带前坐了很久,那个传送带会给他带来源源不断的食物。
传送带=食物,于是张军就果断地选择了坐在传送带前静静等候,虽然他的嗅觉仍然不断提醒着他,外面有吃的,没有了,又有了,现在又没有了……但张军不为所动,以他上次的经验,在传送带前等待食物显然更容易,是的,现在的他已经能判断出优先级了,不仅如此,张军现在还觉得,自己对于新鲜血肉的渴望已经不是那么强烈了,他更关心的是如何找到一个稳定的食物来源,换句话说,他开始为以后考虑了。
张军等了很久,久到足够他将一个成年人撕咬成一具骨架——他现在有时间观念了,但是他仍然很有耐心,前几天的那次饱餐使他足以等很久都不会对新鲜血肉感到特别渴望。
今天,来自远方的气味仍然时隐时现,而传送带上始终没有出现张军想要的东西,但一股浓烈的活人的气味从楼上传来,一个警觉的身影出现在通向二楼的楼梯尽头,手电光柱在室内扫了几下,没有扫到坐在角落里的张军,然后那个身影迅速跑下楼梯,钻进离张军不远的一间仓库门里,接着,门关上了,人的气味立刻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军当然注意到了那个身影,但他没有起身,一个原因是那个身影出现得太快,张军还没来得及反应,另一个原因,在那个身影打开门的时候,张军闻到了从里面散发出来的食物的香气。
打开门=食物,张军看了看面前的这扇一模一样的门,他站起来走到门前,试着推了推,门纹丝不动。
张军想起了以前他是怎么打开那个钢丝门的,他在门的四周摸索着,试图找到类似钢筋之类的东西,还真让他找到了,那是个门把手。
张军伸出手,抓住把手,一动不动,上次他就是这样打开钢丝门的。
开门的声音再度响起,那个身影从门里钻了出来,然后迅速反身关上门,然后迅速跑上了楼,随着楼上传来咔嗒一声门响,活人的气味再度消失了。在那个身影转身的瞬间,张军看到在怀里还有一大包东西,并且能闻到里面散发出食物的味道,但并不强烈,
黑暗里,张军静静地抓着门把手,他在思考人生。
门的后面有吃的,那个人能打开门,那个人的头很好吃,那个人能带出食物……信息太多了,有点乱。
接下来又过了两天,每个晚上,那个人都会迅速下楼,进入仓库拿一些东西,而白天则从不出现,因此也就始终没有发现站在角落里的张军,而张军也确认靠自己无法打开这扇门,终于,他做出了决定,这个决定整整花了他两天两夜的思考时间。
第三天夜里,那个身影一如既往地飞快钻进门,然后张军便走到了那人刚刚进入的门前。安静地在旁边等着。
过了一会,门开了,那个人又抱着一大包东西钻了出来,但那人直到反身将门关上之后,才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张军,刹那间,一声高分贝的尖叫震彻了整个二层小楼,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引得在广场上四处游荡的丧尸都同时扭头,看向了这个方向……
是看守防线的王星害死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幸存者,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临死前开的最后一枪却救了墨翡。
墨翡是幸存者中唯一的女性,自从他们被丧尸围困至今的这一个多月里,女人所特有的敏感,使她觉察到随着时间的流逝,周围的人在看她的眼神里,开始渐渐出现一些危险的东西。
当人放弃了生存的希望,也就失去了作为人的特质,比如对本能和欲望的控制。
那一次,王星试图侵犯她,而面对王星手中的枪械,大部分人都选择了旁观的态度,只有七八个人站出来挡住了王星,但令墨翡感到绝望的是,她无意中看到有几个人的眼中,竟然流露出兴奋、后悔和跃跃欲试的眼神。
从那时起,她就对这个团体失去了信心,开始有意识地与其他人保持距离,墨翡从小就很清楚自己的美貌,也明白美貌给她带来的危险,这次王星被挡住了,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王星,当绝望的情绪传染到团队中的大多数人时,就不会再有人站在她和王星之间了。
也正由于此,她宁可一个人睡在空旷冰冷的二楼地板上,也不愿在一楼和大家挤在一起,每当王星独自在外面开枪杀丧尸的时候,她总是蜷缩在角落里,低着头,默默地数着枪声,因为那证明王星还离自己很远。
只有她听出了那声沉闷的枪响,当她感觉不对爬到窗前的时候,正好看到张军抱着王星的尸体朝着地面上猛砸的一幕。
她刚刚对楼下的同伴们示警,第一只丧尸就已经踏进了门,仓促之间,人们都只拿起了身边的武器,而丧尸实在太多了,只要没打到头,它们就不会死。
于是她果断退回二楼,把自己反锁在一间消毒室里。密封的房间隔绝了她的气味,加上所有人都在一楼吸引了丧尸,所以没有一只丧尸上楼。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她维持着同一个姿势,静静地抱着双膝靠在墙角,听着楼下肉体撕裂的声音,撕咬内脏的声音,却出奇地没有感到特别悲伤。
当一切声音平静下来,她曾有几次悄悄溜出房间窥视楼下,于是很快发现这些丧尸毫无智商,就像一群只知道追逐骨头的小狗,只要方法得当,完全能够将它们引出房子。
之所以要将丧尸清出这栋小楼,是因为作为这所研究院唯一幸存下来的高层,只有墨翡知道那个深藏在研究院地下的秘密,而这座不起眼的小楼,也远不是从外面看上去那样简单,只要保住这座小楼,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利用房间里的电脑,墨翡远程控制一座活体仓库间歇性地打开关上,慢慢将屋内的丧尸引到外面,然后制定严密的行动计划,每天只利用极短的时间进出楼下的房间,使得外面的丧尸不会一直循着自己的气味回来,计划进行得一直都非常顺利,使她慢慢放松了警惕。
但万万没想到,仅仅是下一个转身,死神就以这样一种狰狞的姿态,与自己四目相对。
电筒的亮光在王军脸上扯出光怪陆离的黑影,他身上那早已破烂不堪的白大褂上到处是黑紫色的血渍,下摆还沾着一块带着头发的头皮,浓烈的血腥和腐臭的气味从王军的身上散发出来,使他看上去犹如一个刚从墓地里复活的恶魔。
尖叫声不可抑止的冲出墨翡的喉咙,她腿脚发软,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一切都结束了,拼着最后的力气,墨翡拔出一把匕首,抵住了自己脖颈上的大动脉。
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墨翡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软弱的,软弱到连求死的勇气都不够,但也正是她那一刹那软弱的犹豫,使她听见这个丧尸居然对她说了两个字,在尖叫声中,她居然还把这两个字听得清清楚楚,这也许是全世界第一次,丧尸对人类说的两个字。
“开……门……”
当啷一声,匕首从墨翡的手中滑落,尖叫释放了她的恐惧,也抽干了她最后一丝勇气,她终归还是不想死的,哪怕有一丝可能,求生的欲望也会压倒一切。
理智重新回到墨翡的躯壳,自己暴露在外面的时间太久了,那些丧尸一定都在向这边移动,她赶紧连滚带爬地起来,用颤抖的手指输入4位密码,厚重的全钢合金门再次打开,然后,强忍住将对方关在门外的冲动,一直等王军走进门内,才用力将门重重地推上,把自己和这只会说话的丧尸一起关在了狭小的贮物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