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天晴,碧空万里。微风拂过街面,扫起一阵尘埃。
朱正春眯着眼守在店门口,静静等待着树姨的那一百箱洋货。
以目前百利洋货行的店面规模来说,别说是一百只木头箱子,就是一口气连着抬进去五十只箱子,那也能把这家小店堵得是水泄不通。不过就算是这样,朱正春也没有半点的焦虑。因为他有他的想法,他有他那长远的计划。
若是这个计划进展顺利,那么一年之内,这鼎盛洋货行必将关门大吉。对于这一点,朱正春可以说是胸有成竹,十拿九稳。只不过,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树姨这边。他担心树姨在两件事上掉链子,一是树姨她无法源源不断的供货,二是万一他真的惹急了城东的鼎盛,两边干起仗来,树姨这头却是置之不理,不肯出面解围。
原本最开始的时候,朱正春只担心货源的问题,而其他的事,比方说惹了麻烦,他想着树姨都会替他妥善处理。可自从昨天与树姨碰了面之后,他感觉两样了。
既然树姨是青帮的人,那么她在漕运这方面必然是有着其得天独厚的优势,可她为什么不肯帮我进货?倘若她真是想让我一心为她赚钱,那她为什么又要跟我每三个月结一次账?很显然,她根本就没把这点钱看在眼里。如此一来,她到底想让我为她做些什么?要是我没能如她的愿,那我会不会成为她的弃子。
树姨这忽冷忽热的古怪举动,朱正春琢磨不透。目前的他,只觉与树姨是隔着一层纱,不清不楚的,并且谁都不愿坦诚相见。而他与城东那头,却已是水火不容,早晚要兵戎相见。
被动,夹在中间…着实被动。
朱正春长吐一口气,拿定主意。
关键时刻,万不能自乱阵脚。树姨这边,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上之策。而城东那头,则要厚积薄发,趁他得意忘形的时候,打他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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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候,五辆马车停在了百利洋货行的门口。
朱正春见了,急忙迎了出去。他扫了眼马车上的货箱,还有这随行过来的二十多位年轻汉子之后,当即沉下脸来,问道:“大牛二虎,强哥他今天怎么没来?”
大牛二虎相视一眼,瘪起嘴笑了笑。
“朱老板,强哥他今天有事走不开。”
二虎赔着笑脸,说道:“这五辆马车,一共是三十箱货。不过你别急,我们来之前树姨说了,她说朱老板的这店面不够宽敞,怕是容不下那一百只木头箱子,就让我们先送三十箱过来。至于那剩下的七十箱洋货,朱老板你什么时候想要,尽管招呼一声,我们随时给你送货上门。”
朱正春笑了笑,没有答话。他只是捡起一块小石子,翻看着马车上的货箱。遇见装着香皂蜡烛这一类的木头箱子,他就拿小石子在箱子上画个叉。而看到里边是香水洋镜罐头这一类的木头箱子,他则是打个勾。
忙完这些,朱正春跳下马车,冲着围在马车旁边的这二十位年轻汉子,颇为不客气的说道:“你们…把这些打了勾的箱子给我搬到店里去,画叉的箱子就先留在马车上。”
这二十位年轻的汉子,他们基本上都比朱正春年长了十岁不止。面对朱正春这样一个晚辈的指手画脚,这些个年轻汉子当然会有些情绪,他们当中有人冷嗤了一声,有人面露不屑,不过也有人二话不说,上前扛起货箱就往店里去了。
朱正春站在一旁,不吐一语。他面上是若无其事,心不在焉,可实际上他却是在细心留意着这帮年轻汉子们的一举一动。
这一只货箱顶多四十来斤重,可朱正春发现这些年轻的汉子里边,有的人或抱或扛,单凭他自个儿就搬走了一只货箱,而有的人却是非要两人合力抬走一只货箱。
细节,往往能让人看清楚许多实情。
“这位大哥,还有你…跟你…”
朱正春跟着进到店里,他在这二十位年轻的汉子当中挑选了一遍之后,拱起手来,笑着说道:“大哥们辛苦了,你们这八位请留下来,其他人就先回去吧。”
这二十位年轻汉子是一头雾水,他们完全不明白朱正春在搞什么名堂。
等到那十二位年轻汉子都出了店门之后,朱正春望了眼店外,客气着说道:“外边的马车上,一共只留八箱货,其余的也都搬进来吧。”
这八位年轻汉子点了点头,毫无怨言。
见此,朱正春很是满意。他去到店外,要求留下马车,并送走了大牛二虎之后,这才回到店里掏出一包哈德门,对着这八位年轻汉子,直言问道:“几位大哥,你们能留下来抽我的哈德门,而其他人却要被我赶走。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朱老板,我们都是些粗人,你有什么话就请直说。”
这八位年轻汉子点上烟,抽了一口,都很诚实的摇了摇头。
“你们不知道这些也没关系,你们只需要牢牢记住,我们都是在替树姨办事,这就足够了。”
朱正春说完,回到柜台里边取来一打信封,说道:“我这里有二十枚信封,你们八个人平均每人可以分到两枚信封。而我要交给你们的任务就是,带着我写好的信,还有马车上的八箱洋货,出县城,去到澧县下边所有大大小小的村湾,把我的信交给那里的村长,或是族长,或是保长,这都可以。不过,朱家湾这个地方你们就别去了。”
“朱老板是要送礼?”
这八位年轻汉子快人快语,有什么话也就实说了。
“千万记住,我这不是送礼!”
朱正春强调一句,说道:“你们去了,把我的信交给他们之后,要是他们这些人看完我的信,并且收了你们带去的这一箱洋货,那你们只要带着他们给我的回信,就可以来我这里领走五块大洋。”
“五块大洋?!”
这八位年轻汉子两眼瞪圆,觉得不可思议。他们赶紧掐灭烟头,一本正经的问道:“朱老板,我们都是老实人,养家糊口的很不容易,你可别拿这种便宜事来消遣我们。”
“我知道你们不仅老实,而且做事也很踏实,让人放心,不然我也不会把你们留下来帮我做事。”
朱正春神情肃穆,说道:“我开门做生意,图个什么。我要是消遣了你们,不就等于是消遣了树姨?”
“是这个理没错,不过朱老板,你只让我们带回来人家给你的回信,那我们带出去的这些洋货,这个钱收不收,都不要了?”
这八位年轻汉子十分憨实,他们心里有疑问也就自然要一口气问个清楚了。
“这个大家不用担心,你们只要照我说的做就可以了。”
朱正春分发完信封,笑着问道:“我这里还有四枚信封,你们谁有兴趣多拿一枚?我的这一枚信封,可是很值钱的。”
这八位年轻汉子相互间瞅了瞅,谁也没把握去多挣这五块大洋。
“没关系,你们这趟先去,完事回来之后,你们每人也有十块大洋好拿。”
朱正春收起信封,又问宝儿取了些大洋,说道:“你们这个时候出门,怕是今晚要在外边过夜了。我这就给你们每人发两块大洋,作为这一路上的盘缠。”
“朱老板你放心,我们绝不会叫你失望。”
这八位年轻汉子也不推辞,收了钱后连连表态。
朱正春没有答话,他只是咧嘴笑了笑。
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这是朱正春此时想说的话,也是他为这个长远的计划所做的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