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到院中,朱正春抬头就见一袭雪白裙衫的女子正悬吊于堂屋的梁上。这静谧的一幕虽让他觉得后怕,可他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是曹寡\/妇?
难道那天绑在祠堂院中的女人不是她?
或许,是因为那天她遍体鳞伤,头发凌乱,我没有瞧仔细的缘故吧。
伫立在原地,朱正春看得入迷,她觉得这个女人实在是太美了,美得叫人忘神,美得让人浑然没了知觉。
即便此时的她正笔直悬吊在屋梁上,可在朱正春的眸子里却是出现了另外一番景象。她这幅笔直姿态,她这般裙衫模样,就恍若那从天而降,飘然而至的羽衣洛神,娴静端庄,超尘脱俗。
若是非要找一个人来与她比美,朱正春首推前世里的那个,蓦然回首即可迷倒万千少男的古墓派传人,小龙女。
“要是我有幸得到这个女人,此生无憾!”
情到深处,朱正春实在克制不住,感叹着说出了他的心底话。
“少爷,你还在愣在那干嘛!”
听闻宝儿的急声求助,朱正春这才回过神来。他三两步冲上去,抢过万大宝手里的剪刀,跳到案桌上,踮起脚跟,准备剪断缢在曹寡\/妇脖间的那根白布绳条。
“不能剪!”
胡世良晃着双手,劝阻着说道:“不能剪,这种事剪了不吉利。”
“谁说的?”
朱正春与万大宝异口同声。
“我爹说的。”
看得出来,胡世良极为尊敬他那个举人老爹。
“去你爹的!”
朱正春与万大宝再一次异口同声。
轻轻放下曹寡\/妇,众人合力将她抬回屋里的床上。
宝儿坐在床边,握着曹寡\/妇的手,哭着说道:“曹姐姐,你何必要这么想不开呢?”
曹寡\/妇虽是气息微弱,可神志尚还清晰,她并没有哭,她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我这贱命,留在世上还有什么盼头,还不如早点死了,一了百了。”
“曹姐姐你可不能这样想,你可千万不能就这么没了,不然我也活不下去了。”
宝儿抹抹眼泪,抽泣一声,回忆着说道:“曹姐姐,我记得那一年也是秋后农闲的时候,你坐着大红轿子,嫁到朱家湾做人儿媳妇,而我则是被人卖到朱府,当下人丫鬟。那时候你的轿子走在前头,而我就跟在你后头。望着轿子内,差不多年长我两岁的你,我别提是有多羡慕了。
后来得知,你过得并不好,而我在朱府的日子也是同样难熬。于是,每当我起了轻生的念头,我总会躲在朱江湾的堤坝上,远远的偷看你。我知道,你的处境比我还要艰辛,可你始终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丝毫没有放弃。所以每次我从堤坝上回去,我总要告诉自己,我不能就这样寻了短见,我得像曹姐姐那样,再苦再累也必须咬着牙活下去…”
话到此处,宝儿哭的更厉害了,她俯下身去紧紧的抱住了她,说道:“曹姐姐,虽然我们都是苦命的人,可我们还是得坚强的活下去才行啊…”
“宝妹子你别说了…”
曹寡\/妇哽咽着轻拍了拍宝儿,闭眼之余,那一串子饱含委屈与无助的泪珠滑落下来,叫人好是无奈。
美人相拥而泣,此情此景着实令人动容。不知不觉中,朱正春已是眼角湿润,他实不忍心目睹这一切,唯有默默地低下头去。
想不到曹寡\/妇还是一直支撑宝儿活下去的希望。
我的宝儿不能死。
那曹寡\/妇就不能死!
要不然,很可能会是“一尸两命”。
如此想着,朱正春只觉越来越不安。他隐隐的有这样一种感觉,若是他稍不留神,自穿越以来所遇到的这两位女神便立即会香消玉殒,全都离他而去。
无意之间,朱正春还留意起了手中的这根白布绳条。
这根曹寡\/妇用来自缢的白布绳条,是以洗净的白色纱布精心搓拧而成,看上去还费了不少功夫。
如此,不禁让朱正春心头一紧。
再看看这间屋子,归置的窗明几净,打扫的一尘不染。再就是曹寡\/妇这身行装,洁净如洗的裙衫,一丝不苟的发髻…眼前的种种,这被她所收拾归置好的一切,无一处不是在暗示着,她已经做好准备打算离开了,她真的决定要离开这个悲苦的世界。
她不能死!
我也绝不会让她死!
可是,对于这个心已经死了的女人,我该怎么救她?
朱正春陷入苦思,不得其果。
“宝儿姐姐,哭是不顶用的,我看你还是去弄点吃得来吧。人只有吃饱了才有精神头儿,才有力气活下去。”
胡世良不如朱正春这样感性,他也没有万大宝那样莽撞,他眨巴眨巴的眸子一直闪烁着理性的光芒。
“阿良说得没错。”
朱正春猛地抬起头,说道:“宝儿你去吧,我猜曹姐姐她也饿了。”
宝儿应了一声,起身去了。
等宝儿出了房门,朱正春才敢坐到床边,他盯着曹寡\/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少爷…”
曹寡\/妇嘴唇颌动,看似有话要说。
“你先别说话!”
朱正春急忙打断,蹙起眉头,语不成句,词不达意的说道:“你…你听我说就好。其实…其实这都是我的错,我从前…我不是人,我之前欺负你,我…我之前捉弄你,是我…是我对你不住,我不是人,我…我猪狗不如…”
“少爷…”
曹寡\/妇淡笑着微微摇头,说道:“少爷你不用内疚,我从来都没有过要责怪你的意思,我反而很感激你那天在祠堂为我所做的一切。”
“呵呵。”
朱正春干干的笑着挠了挠后脑勺,说道:“那算不得什么,况且那都是我应该做的。只是曹姐姐你…怎么就会想不开呢?”
曹寡\/妇闭着眼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你不能死,我也不想让你死。”
他自顾自的说着,也想要表达内心的想法,只不过人一着急,就有些结巴了。“因为…因为我觉得…我觉得你…你这么好的女人,这么…这么漂亮的女人,死了就…不是太可惜了吗?”
曹寡\/妇嘴角动了动,扭头到一边,像是想安静的躺会儿。
唉…失败。
他自知内心想法还是没能够说清楚,可看到曹寡\/妇这样,他也只好忍着不说了。
“曹姐姐。”
宝儿推门进来,问道:“你家米缸里的米,还有灶台上的那口锅,你都收到哪里去了?”
“前两天家里遭贼了…”
曹寡\/妇有气无力的说道:“宝妹子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躺会儿。”
“一定是朱正文!”
万大宝一拳砸在床头,怒道:“除了那****的,谁还能干出这种缺德事儿!”
“咦?这下面有东西。”
就在万大宝那一拳砸下去的时候,他觉得这床头褥子下硬乎乎的,像是藏着什么。
“别碰!”
不等曹寡\/妇翻身阻拦,朱正春已是抢先一步,抓在手中。
原先朱正春以为,这藏在褥子下的可能会是毒药一类寻短见的东西,可不想抢过来一看,却发现是一块霉味极重的玉米糙饼。
“你平时就吃这个?”
朱正春怎么也不愿相信他的女神竟是吃着这种东西度日的,而且他的女神还在担心如此难以下咽的粗食也会被贼抢去,最后不得已只好藏在了床头褥子下。
女神受苦,朱正春心底泛酸,心头好痛。
“我好想听我爹提起过…”
万大宝想起一事,说道:“那天,我跟我爹在替朱老爷收租子,佃户们都在抱怨今年收成不好,能不能留一部分等到明年再交。我爹不准,他说照你们这样,那租了保长家田地的曹寡\/妇她还活不活了,租子又高,地又贫瘠,一个女人家还碰上了这大旱天气…”
“求你别说了…”
曹寡\/妇知道这件事已经没法再隐瞒下去,她只有哽咽着说道:“那天从祠堂回来之后,朱保长就差人来收回了我家的租地,后来朱二少爷又领着人抬走了我仅有的那点口粮。我当时身子不适,下不得床,也就没能拦下。”
“这个****的朱正文!”
朱正春气不打一处来,说道:“早知是这样,我刚才就不应该放他走,今天把他给一刀剁了,省得留到以后他再去害人!”
“春哥,你要是想替曹小嫂子出这口恶气,那我今天晚上就找人把他约出来,我们再****一回!”
万大宝指着他胡乱缠了几根布条的脑壳,愤愤说道:“他偷袭打破我的头,这笔账我怎么也得跟他清一清。”
“少爷!”
还不等朱正春给出答复,只听院中传来一声叫唤。
“这是…老闫?”
朱正春记得这个声音,他在屋里喊道:“老闫,我在这呢。”
老闫急匆匆的进来,见了朱正春就是一个劲儿的催促着,说道:“我滴个小祖宗诶,你怎么还在这晃悠着呢。快走吧,快跟我逃命去吧。”
“逃命?”
朱正春一头雾水,反问道:“我干嘛要去逃命?”
老闫抖了抖肩上的包袱,说道:“朱二少爷可是你打的?人家现在正带着他爹在我们府里闹呢,说是你伙同你那两个发小打他一个,还拿刀准备要他的命呢。”
“他那是恶人先告状!”
万大宝气不过,又再次指着他的脑壳,问道:“那他有没有跟大家说,他还偷袭打破了我的头?”
“唉哟喂,我的几位小祖宗乖乖诶…”
老闫摆摆手,表示不愿听,说道:“我没时间听你们解释,我就长话短说了。现在是老爷发话了,他差人出来寻你,一定要把你绑回朱家祠堂,说是要家法伺候。你也别怪老爷心狠,他这也是实属无奈,毕竟那朱二老爷,还有老族长一干人都在那杵着呢。这还不算,就连那县衙里的王副县长也不知怎地,今天居然鬼使神差的跑来府上做客。别人暂且不说了,这事让王副县长撞上,老爷怎么也得秉公执法,树个家风不是?”
朱正春听出了大概,问道:“那我们要逃到哪去?”
老闫指了指肩上的包袱,说道:“二太太都安排好了,她让我连夜带着你进县城,先去你姥姥家呆几天,等这事风头过了,老爷气消了,我再去把你接回来。”
“这二娘对我还真是没二话,够意思!”
“那少爷,我们快走吧。”
老闫上前牵起朱正春,准备往外走。
“谁要跟你去了?!”
朱正春一甩胳膊,豪情万丈般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我要是就这么跑了,那我成什么了?”
人就是这样,一旦看到那个他所喜欢的女生出现在附近,那么他说话时的音量总会在不经意间提高了许多倍,为的就是要引起这位女生的注意。
朱正春也是如此,他想引起曹寡\/妇的注意,他想在曹寡\/妇面前证明他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男人。
“哎哟我的小祖宗诶,我看你的脾气是比老爷都还要倔呢。”
老闫生怕被朱老爷派来的人逮个正着,他急不择言,说道:“总之啊,这乌龟王八蛋孙子,少爷你是想挑哪个你就做哪个,我是管不着了,只不过二太太吩咐过的事,我必须要完成。”
“唉老闫老闫…”
朱正春拽着桌子腿不肯走,问道:“你包袱里有多少现大洋?”
“不多,但是足够我俩这一路的花销了。”
老闫没交实底儿,可也是实话实说。
“不如这么着,老闫,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别别别…”
老闫连忙摆手打断,说道:“来之前,二太太就交代过了,说是我家少爷比那冬天里的兔子都还要贼呢,你可千万别着了他的道儿。”
朱正春听了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他也没心思去理会,只道:“我不管,少爷我现在就要让你为我办点事儿。你就用这包袱里的现洋去操办点过冬的衣物跟食材,尽快送到曹姐姐家来。”
“你还真看上了我包袱里的这点现大洋啊?”
老闫好是无语,开玩笑着问道:“少爷,那除了衣物跟口粮之外,是不是还得为你的曹姐姐再配个丫鬟啊?”
“老闫真有你的,你比我想的周到。”
朱正春一本正经,说道:“宝儿要跟我回去,没人照顾曹姐姐我自然是放心不下的。所以这丫鬟必须得有,要是老闫你包袱里的现洋不够,那你就先自掏腰包,回头少爷我再找机会给你补上。嗯,就这么说定了。”
“得,还把我自个儿给搭进去了。”
老闫彻底无语,他知道他是执拗不过这个倔脾气少爷的,索性还不如认栽算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屋子里涌进来几个彪形汉子,看他们手上的家伙事,便能猜到他们几个正是朱家大老爷派来拿人的。
“不劳各位,我自己走。”
朱正春不慌不忙,嘿嘿笑道:“哥儿几个,走着,跟我回府领赏去。”
“亏你还笑得出来。领赏?我看你是去讨打还差不多。”
老闫也不敢大声说出来,只是嘀嘀咕咕着说道:“回去吧回去吧,我这把老骨头可是拦不住你,不过等你回去尝了那三十记鞭子的滋味,你就知道后悔没跟着我逃了。”
来到院子里,朱正春让大家先等一会儿,他得单独回屋办点事。
那几个汉子心想只要守在院子里,总不怕他溜掉,于是就同意了。
回到屋里,朱正春坐在床沿,他挠着额头,显得犹豫不决。
“少爷,你怎么…”
“还没走”这三个字尚未出口,她的瞳孔里便见一个身影缓缓扑了过来。
朱正春微微撅着小嘴,欺身凑到曹寡\/妇的香唇边,他觉得第一次不能这样轻佻无礼,于是伸长脖子,轻轻吻在了她的额头上。
她两眼紧闭,双手紧抓着被褥,呼吸也变得急促。
“你放心,这辈子你若不愿成为我的女人,那我就帮你找一个比我还要优秀的男人。我说到做到,请你相信我。”
说完,他就如追风浪子一般头也不回地走了。
曹寡\/妇过了老半天才渐渐回过神来,她迟疑了好久,才伸手摸了摸额头,湿润润的。
这是…眼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