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又上来几盘,不过喝酒的气氛已经蔓延开了,五个人互相碰杯。先是殷虹与蔡坚合敬蔡贤;然后是殷虹敬蔡亮;蔡坚也单独与蔡亮、蔡莉各喝一杯;之后蔡亮反过来敬殷虹与蔡坚,蔡莉又敬蔡坚;殷虹独敬蔡贤一次;蔡氏兄妹三人再合敬蔡贤……如此往返几回,两瓶五粮液就快喝完了。当中蔡贤虽然始终一言不发,但对酒却来者不拒。蔡亮眼见大家都是善饮之人,一时豪性大发,挥手向服务员叫道:“再来两瓶!”蔡坚阻止道:“再一瓶就好了吧,别喝得连路都不会走了。”蔡亮道:“怕什么!不会走了就在这里过夜,老子又不是没睡过饭馆!”殷虹道:“既然大哥兴致好,多来几瓶也无妨。”蔡莉嘻笑道:“二哥,难得我们聚在一起,你就别帮嫂子省钱了罢?”蔡坚苦笑道:“你什么时候酒量变得这么好了,真是青出于蓝啊!”蔡莉道:“都是一个父母生的,会差到哪里去?”殷虹则赞道:“小妹真是女中豪杰!”
服务员于是走出房门,再去拿酒。
她走到吧台,正巧遇见值班经理在点单。值班经理见她来拿酒,就奇道:“小徐,殷总今天的客人是谁呀,这么能喝?”服务员答道:“不晓得。好象是蔡秘书的亲戚。”值班经理皱眉道:“亲戚?从哪里来的?”服务员撇撇嘴说:“乡下吧……没点修养,土里叭唧的。”值班经理瞪了她一眼,道:“别乱说,蔡秘书是殷总的亲信,可不能得罪了。”服务员说:“我知道,就是有点看不顺眼。”值班经理笑道:“怎么?你被骂了吗?”服务员道:“没有,就是感觉他们好吵,对殷总一点也不尊敬,说话没轻没重的。”值班经理道:“哦?是吗,那可真是稀罕,殷总也没生气吗?”服务员道:“非但没有,反而更加退让,看得我郁闷死了。”旁边一个礼仪小姐插口道:“不是吧,以殷总那样的身份地位,居然也有人敢放肆,简直不想在温州混了。”服务员道:“是啊,我都奇怪了,这几个人是真傻还是装傻?”值班经理想了想,正色道:“既然殷总都不在意,你有什么好生气的……这说明那几个客人很重要,你可千万不能怠慢了啊!”服务员嘟哝道:“我当然知道。”端着两瓶五粮液,又朝包厢走去。
房内四人相聊正欢,蔡亮摇头晃脑,唾沫横飞对殷虹说道:“你看上我这个弟弟,真是眼光奇好。他从小就老实得很,不会打架也不会说谎,典型的正人君子哪!做老公肯定会是模范丈夫……而且脑袋瓜子也不笨,我们兄妹三个,只有他考上大学,其他亲戚都羡慕得很。”殷虹笑道:“是吗,他这么争气啊?”蔡莉说:“对呀,乡里都说我们家最有出息的就是二哥了。我爸最疼的也是二哥,家里什么好东西都是留给他用,羡慕死我了。”蔡坚辩道:“哪有!是你们不会爱惜东西,留不住太久吧。”蔡莉撇嘴道:“有这回事吗,我怎么不觉得啊?而且次次都是你的零用钱最多……”蔡坚道:“那都是我积攒的,不是老爸偏心。”蔡亮摆手道:“你们别争了,咱家其实也没啥好东西,爸爱给谁给谁吧。”那边蔡贤闻言突然一阵咳嗽,蔡莉伸手拍了拍他的背,道:“瞧你说的,把爸给气着了。”蔡亮不以为然,哼声道:“他当宝贝一样的东西,我可一件也瞧不上。”
又是几杯酒下肚,蔡氏兄妹三人已经开始脸红了,五十多度的酒精可不是闹着玩的,蔡亮问殷虹:“对了,你的父母亲都还健在吧?身体怎么样?”殷虹微笑说:“他们还好。”蔡亮说:“那什么时候把他们也带过来啊?咱们两家家长见见面,把你们婚事给敲定了。”殷虹说:“我妈妈目前在美国动一个小手术,我爸陪着她,暂时都回不来。”蔡坚道:“哥,我们都不着急,你急什么。”蔡亮道:“我不是着急,既然你叫我们过来,那应该是有所准备啊,怎么连对方父母都见不着,不是有点说不过去嘛?”蔡坚说:“我只是要你们过来见见小虹,又不是要你们见她的父母。”蔡莉说:“我知道二哥的意思,他是要我们帮他看看女朋友,如果我们不满意啊,回头就把人家给踹了。”蔡坚急道:“我哪是这个意思!无非是大家见个面彼此认识一下,想那么多干嘛?”蔡亮眯缝着眼说:“那叫我跟小莉来就好了啊,为什么硬要扯上老爸?”蔡坚道:“我……”他脑子一窒,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殷虹悄悄碰了一下他的腿,微笑道:“这是我的意思,我想见伯父,所以都一起叫来了。而且听说老人家多年没有外出,想顺便带他在附近旅游一下也好。”蔡莉说:“好哇好哇,我想去上海玩,还想去杭州。”蔡亮说:“老爸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带着他玩简直是受罪。”蔡坚脸色微变,瞪了蔡亮一眼道:“这不用你们操心,我会照顾好他的。”蔡亮抿了一口酒,道:“那最好。”
几人边聊边喝,时间过得飞快,两瓶五粮液又要见底了,蔡莉面色潮红摸着脖子道:“我吃饱了,现在喉咙有点痒,浑身憋得难受……”蔡坚看看表,已经九点了,就说:“要不要送你们回宾馆休息?”蔡亮笑道:“你看她像要休息的样子么?她是想去蹦的!”蔡坚说:“有点晚了,明天再去吧。”蔡莉嘻嘻道:“二哥,还是大哥最了解我。现在不去甩一甩、吼两嗓子,我晚上肯定睡不着。”蔡坚犹豫道:“这……”蔡亮醉眼迷离:“其实我也挺想去的,不知道温州的酒吧比起四川的来怎么样?”蔡坚看了蔡贤一眼,只见他脸色绯红,垂着头昏昏欲睡,又看了一眼殷虹,殷虹眼波流转,微笑道:“想去就去吧,我知道大同路有一家挺出名的。”然后她转头对蔡坚说:“你先送你爸回宾馆休息,我带大哥和小妹过去,你安顿好之后再来找我们。”蔡坚点头说:“好吧。”蔡亮抚掌道:“弟媳真是温柔贤惠、善解人意,大哥我忍不住越来越喜欢你了。”蔡莉吃吃道:“色狼,跟自己兄弟的女人也敢这样说话。”蔡亮瞪眼道:“怕什么,都是自家人了……以后弟媳来绵阳开个分公司,到时候我当个副总,她说什么我就做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蔡坚皱眉道:“哥,你喝醉了。”蔡亮摆手道:“没醉,我一会还要跳舞呢。”
殷虹招呼服务员来结帐,签单之后,随蔡坚领着他们兄妹和父亲离开包厢,又走出了酒楼大门。早有一中年司机驾着辆奔驰600在停车场等候,殷虹吩咐司机带着蔡坚和蔡贤去宾馆下塌,自己则和蔡亮蔡莉另打了一辆TAXI前往酒吧。一路上蔡亮胡言乱语,时而手舞足蹈,时而大唱革命歌曲,十足似个酒鬼泼皮。
三人来到盛名中的火星酒吧,但见人影绰动,音乐狂飙,好一派喧哗热闹景象。殷虹定了张桌子,点了些零食,却坐了还不到五分钟,就被抛在了一边。原来蔡亮蔡莉二人对这种娱乐场所极是熟络,一点就通,短短的观察适应后,很快就融入了气氛,一个去跳舞,一个去吧台,各行其乐,把她这个地主兼导游生生晾在了角落。殷虹不由苦笑,啃了几个乌梅,望着舞池里疯狂扭动身体的蔡莉和吧台前与促酒小姐调笑猜拳的蔡亮,陷入了沉思……
话说蔡坚把老爸蔡贤送到了东城宾馆,扶进早预订好的豪华套间。蔡贤始终耸拉个头,半睡半醒。蔡坚伺候他洗脸洗脚,宽衣上床,他清醒了一些,和蔡坚说了两句话,大抵是以后不要这么浪费,吃一般的菜馆,睡普通的旅店就好了。蔡坚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帮他盖好被子。看着父亲苍老憔悴的面容,他心中实有千言万语,却又一句也说不上来,蔡贤也是温和地瞧着他,目光慈祥而深远,几分钟后,终于困意来袭,慢慢地阖上眼睛……
蔡坚起身走向门口准备离开,忽然,他回头,还是忍不住问一句憋了好久的话:“爸,你觉得小虹她……她怎么样?”
蔡贤没有睁眼,却长长叹息一声,缓缓摇头,嗓音沙哑道:“我们……怕是高攀不上……”说完咽了咽口水,不再吭声。
蔡坚低头,眼里隐隐波光闪动,一言不发,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坐着那辆奔驰600,来到了大同路火星酒吧。
在一片灯红酒绿、声色迷离中,他找到了殷虹,在她对面坐下来。殷虹望着他,笑了笑,然后分别指了指蔡亮和蔡莉的方位,示意他们在那,蔡坚勉强笑一下,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么坐着,静静地看着彼此,空气突然沉闷起来,尽管耳边嘈杂纷乱,四周霓灯刺眼,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两人苦涩的心境。此刻嘴唇好象失去了语力,只有无声的意会,在两人的眼神中交换,旁人看不懂,也打不断……
不一会儿,殷虹垂下眼帘,说:“我有些醉了,想早点回去休息。”蔡坚道:“好吧……你去吧。这里我陪他们就行了。”殷虹于是站起身,离开了座位。
“小虹!”蔡坚忽然在后面叫道。
殷虹回首,四目交接。
“对不起。”蔡坚艰难地说。
殷虹嘴角牵动,想笑一个,却笑不出来。终于转了身,默默离开了酒吧。
夜已深沉,瓯江之水缓缓流动。
江心岛上,殷虹独自立在滩边的一处栏杆前,望着远方阑栅的灯火出神。这里是她公司承建的一处休闲娱乐公园,有游船、有排档、有亭轩……但此时已接近12点,几乎没有游人在活动,只有幽幽的路灯照耀着萧瑟的小路,脚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哗哗作响,增添了清冷和寂寞之意。
她想起了初次见到蔡坚的时候,他那紧张窘迫的样子,率性天真的话语,还有略显忧郁的气质,不期然就那样吸引了她……之后越来越多的接触,发现他其实内心温柔细致,思想虽保守却不失睿智,举止又大方潇洒,还时不时透出英武的锐气,她经商数年,见识广博,处处遇见的都是虚伪和陷阱,吃过不少苦头,除了父母亲戚之外,再无有真心对她之人,蔡坚坦率善良、不卑不亢的性情,却深深地折服了她。在做秘书的时候,他事事处理得当,无一不切中要害,深得她的欢喜。一年前,她忍不住向他表白说:“你做我的男朋友好不好?”他沉默了许久,才说:“我配不上你……会拖累你……”她不信,以为他在推委她,于是对他冷淡刻薄起来,他却一如既往,把工作做得十分到位,甚至更加体贴入微。两个月后,她又问他:“你是不是担心我的身份和家世,所以才拒绝我?”他说:“你我是不同世界的人,能够聚在一起做几番事业,我已经很知足了,其它的不敢多想。”她还是不信,虽然门当户对这种事情古来有之,但她觉得以现在的观念和能力,只要他家里不是特别见不得人,为什么不能结合在一起?有什么条件是不能克服或改善的呢?何况她自信可以塑造一切。于是她抛开了所有顾忌,毅然与他成为了情侣。恋爱了半年后,她姐姐知道了这件事,暗中使人调查了他的家庭,然后就打电话跟她说:“你如果只是玩一玩,我就不说什么了,但你如果想和他结婚,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她问为什么,姐姐只说了一句:“如果我们结了这样一个亲家,不但有损殷氏产业的声誉,从此爸妈也会为你的幸福担心一世。”这件事后来又传到了她叔叔的耳里,叔叔对她说:“现在的社会虽不是封建时代了,但很多古训却依然是金玉良言。我们不强求你将来的丈夫会给公司带来什么好处,但至少不能拖累它。你就忍心找一个潦倒破落的家庭,让你父母寝食难安吗?”她的心渐渐开始忐忑起来,最后终于决定让他的家人来温州玩一趟,看看具体的情形,以及有没有转变的可能。如果蔡家人资质尚可,她甚至不惜花几百万,重新塑造一个中产阶级形象。
然而今夜,酒局饭后,所有迷题都已揭晓了,事可为或不可为,殷虹心中已有了答案,她纵横商场,阅人无数,谁能改变谁不能改变,焉会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