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相会
听了明磊的话,陈慎赶紧勒住坐骑,翻身下马跪倒在官道上,哽咽道:“陈慎有违交好李定国的军令,请大哥处罚。”
按说以李定国宽厚温和的性格,明磊还真有些怀疑陈慎是有意为之。但这个念头也就一闪而过,明磊赶紧跳下马,伸手相搀,“你这是干什么?咱们兄弟还用如此生分吗?只是没有料到一向废物的永历会插上一杠子,也不知是那个指点的,这怎能怨你?
再说,你又不是不知,在为兄心目中,这家业理所当然是有你和刘六一份的嘛!楚滨就不能偶尔对为兄吹胡子瞪眼,来上一句‘是又怎样?’”
陈慎笑了,因为明磊学足了刘六说话的神态,刚要张嘴,原本暖融融的心里突然一惊,是啊!过去的永远都过去了,不要说和明磊,就是和刘六相处,也早不似当年那般亲厚了。想到这里,陈慎抬头望望天边的云彩,不再接茬,明磊也不说破,两人复又上马,转眼间战马又飞驰起来。
很快,一行人就经过了城外的湘江码头,明磊暗自留心张望。如此若大的一个码头,除了几名放哨的大西军兵士以外,空空荡荡,看不见一个商贾和行人。这里当年可号称大湖以南第一码头,就算前些日子明磊第一次来时,也还有些繁华的架子:码头上,千帆蚁集,商贾拥挤,京广百货,粮食海盐都在这里集散。
这才多久,不过在这一带连续打了几次恶战,当年繁华的景象如今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明磊叹了口气,“真是可惜啊!如此一个重镇,交给李定国他们经营,就算不经战乱,五年也恢复不过来了。”也许是这一次远离战火的原因,明磊的神经竟然敏感起来,不去盘算如何面对李定国,反倒在这里多愁善感,弄得陈慎不易觉察地皱皱眉头。
李定国进驻了衡阳知府衙门,等明磊一行来到门前,早有一群与明军打扮迥异的人在门外恭候了。飞快扫视了一下,最让明磊惊异的竟是这群人的衣着也不相同,为首的十来个汉子都身着淡蓝色的战袍,另外二十几个却均是一身火红的棉甲。
其实,大西军诸人对明磊这边的几十号骑兵的装束也很诧异。一身土黄色棉布衣裤,前后用熟牛皮带连接的胸甲简直就是两块有些弧度的钢板,头盔更是粗糙连盔缨都没有,而且想是南方潮湿,上面多少都有了锈迹。
历史就是这么奇怪,这些主导满清战局的人物,竟没有一个是明军的正统装备,这些看似不相干的人物竟在大明的疆土上决定这大明帝国的命运,这多少有些滑稽,也预示着一个朝代的更迭。如果细心观察,你还会发现,这两群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杀伐之气。这只有身经百战、视杀人如家常便饭般的老兵才会具有的特质。
陈慎指着为首的一员老将笑道:“这是本军的副帅冯双礼,没想到冯老爷子亲自出来迎接了。”
明磊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冯双礼,五十开外年纪,花白的短须,黑红的面膛,身量不高,精壮结实,和明磊四目相对,没有一丝含糊,平静得让你有些不着边迹。
见冯双礼没有上前行礼的意思,明磊已然有了一丝不悦,同时也明白,人马虽是带来了,但真要两军并肩战斗,看来还不太容易。于是,便抢先双手抱拳拱手道:“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双刀大将,真是幸会了!”
冯双礼显然没想到明磊会如此和自己打招呼,刚才还核计如何对付这等大明的重臣,突然间松弛了下来,象这等响马间盘道般的路数,太熟悉了。“哪里!能见到督师大人,才是冯某的荣幸!”
“人家都说冯大将军是个率直之人,怎么突然间客套起来了。”
“那冯某就不多说了!我家西府老爷(指李定国)恭候大驾,督师大人里面请!”
明磊笑了,“好说!好说!只是不知李将军为何不下榻城东的桂王府,而屈尊这里呢?”
“噢!当今圣上不是桂藩起家吗?龙兴之所,只有小心守备,岂敢存了窥探之心?”
明磊点点头,只象征性地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冯将军,我到此处,怎么不放炮开中门呢?”
冯双礼一愣,“有这个必要吗?”
明磊温言笑道:“此次前来,若论公事,我是代天子巡理江南七省,若要走了侧门,朝中御史言官又要上折子参你、我的大不敬了!”
冯双礼被说得没词了,但身后却传来一声断喝:“此话不妥!我等是你家天子请来的,今名份未定,朝命未下,有何敬与不敬?我家王爷不予出城礼见,实乃名不正、言不顺,不能为不义屈也。岂是你拉个大旗就能糊弄过去的?”
明磊扭回头,一个身穿红甲的年轻武将正对自己横眉立目。明磊没有动气,扭脸看着冯双礼。
冯双礼明白,明磊是在责问自己如何治军,怎么会有人敢越级回话,不禁有些尴尬。陈慎一旁答话道:“这是宁宇(李定国的字)手下左卫营的主将李景东。”
明磊意味深长的看了冯双礼一眼,一副原来如此地夸张模样。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安西十六营不都是号称忠义守信之辈吗?尔等既奉孙可望为首领,怎么会说出这等话,好在都是自己人,这要见外人听见,是要笑掉大牙的!”
“此话怎讲?”
“先秦王荡平中土,扫除贪官污吏。十年以来,未尝忘忠君爱国之心。不谓李自成犯顺,玉步旋移。孤守滇南,恪遵先志。合移知照,王绳父爵,国继先秦。乞敕重臣会观诏书谨封。”
“这是何意?”
“何意?这是孙可望拜上的请封秦王书!你家首领要不是投降请封,会派你等来湖南?你们不过是先锋而已,孙可望自将十万中军,不是也进了贵州?怎么、这等平常消息也没有传到你这个官阶?”
李景东不服气地嘴硬道:“即便如此!我家老爷也是王爷,您是什么身份,也敢要进中门?”
明磊一点也没有动气,还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你家老爷的那个什么王爷是自封的,算不得数。若是我在天子跟前美言几句,也只会封孙可望一人为王,你家老爷到头也不过一个国公爵位,是不是世袭罔替还两说着,自然还要以我为尊!”
孙可望降明请封,欲权出刘文秀、李定国之上。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也是西府、北府诸人最痛恨的事情,今儿个被明磊揭了伤疤,而且还是一副轻漫的神态,大西军众人皆变了颜色。
李景东下意识地手按佩刀,大叫道:“什么狗屁爵位?有本事阵前杀敌,建功立业方为大丈夫!”
明磊不怀好意地笑了,但碍于身份,又不好和其斗嘴。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许忠机灵地接过了话茬,“就你们大西军也好意思和我们粤军比战功?
鞑子和汝有弑君灭国之仇,尔杀过几员有名有姓的清将?致于我们,远的不提,单单在江西,光老子杀的清兵清将,就不是你们敢想的!”说着,用手向北一指,“这湘潭城外的北岗山,我们炸死了两个姓爱新觉罗的红带子,怎么样,敢比吗?”
李景东顿时语塞,环顾天下,能与过万满人对垒尚能取胜的,也只有粤军而已,众人也觉得提什么不好,提这个,真是自己找倒霉。
见众人皆无话,许忠更是来了劲儿,趾高气扬地说:“怎么样?不服气?好啊!你还年轻,杀个把鞑子王爷的机会有的是,我倒要睁大眼睛看看,尔手下的功夫是不是也象嘴上怎么厉害啊?”
李景东的俏脸被说得猪肝一样的血红,咬牙切齿道:“某对天盟誓,日后不能斩杀鞑子的亲贵,枉自为人!但今日,国公爷就是不能走中门!”
明磊的脸沉了下来,“怎么?还敢有人拦阻我不成?”
前些日子在攸县,阿尼桑楞是从陈敬廷不情不愿的侍卫手中接过了一把“血刃刀”。阿尼桑这叫一个爱啊!要不是军令难违,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捎回家献给阿爸去。唯一的遗憾就是,这些天,天天擦拭,却苦于没有用武之地。如今见到明磊变脸,小家伙噌地抽出宝刀,冲着李景东就冲了过去。
双方多是久历战场的老油子了,转瞬间纷纷亮出兵刃。一见李景东虎步凝神,稳如泰山的架势,阿尼桑有些含糊了。可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就听耳后生风,一个硕大的身影腾空而起,刷的从后面窜出来,直奔李景东而去。
总算看清楚了,是谢老栓。李景东只看见明军一个大汉高高跃起,一招力劈华山,对方出手好快啊!躲闪已经来不及了,赶紧横刀相迎。一声不大的脆响,李景东的战刀就被人家轻易削断了。根本不容李景东变招,谢老栓的血刃刀就已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顿时,大西军的诸人纷纷后退,再也不敢上前交手了。
谢老栓将李景东交给阿尼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怕!动手根本没有什么招式,但求一个快、一个狠而已。”
明磊好整以暇地望着冯双礼,满脸含笑。
此时的冯双礼再不是刚才有些木讷的样子,目光如炬地紧紧盯着明磊道:“衡阳城四周,有我五万大军,督师带来的这千把人,不过羊入虎口尔,督师就不怕?”
“左右都这样了?怕又能怎样!有相士告诉我,说我能活到九十九呢!”
看着毫不在意的明磊,冯双礼空有降龙伏虎之力,就是使不出来啊!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突然间,听到知府衙门内三声炮响,府衙的中门大开,为首一员高大魁梧的黑脸大将风风火火地走了出来。
对大名鼎鼎的李定国,明磊太熟悉了,准确提说,是在书本上太熟悉了。“长八尺,眉目修阔,躯干洪伟,举动有仪度”,对照书本,想都不用想。迎面而来的就是传说中的李定国了。明磊痴迷地看着李定国,这就是十七岁已经被称作“万人敌”、“小尉迟”的绝世武将,你看人家这举手投足间,均是名将的风采。这要能为我所用……想着想着,明磊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李定国还是头一次遇到看自己看入迷的男子,轻巧地咳嗽了一声,这才躬身施礼道:“闻公名久矣。吾为讨贼来,望与公能共事,相与匡扶明室,非有他也!”
明磊也哈哈大笑道:“将军风华绝代,真虎将也!能与将军共事,璞麟之幸!”
说这话,李定国上前要挽着明磊的手一同前行,明磊侧身躲开了。李定国也笑了,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明磊才要一马当先的大步走过去。李定国伸出的手就势抓住明磊的右手,道:“我是一个粗人,尚知道不更作贼,勿反复。璞麟食君俸禄,身居高位,因何会给孙可望去信,说什么一旦平定江南,便奉之为主,不复贰心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这是明磊为了引诱孙可望,也为了摆正将来自己与孙可望的关系,由陈慎带给其的一封密信。信中许诺,孙可望一旦来湖南,自己便奉其为首领,其中更是有将来一旦孙可望若能力却清军,明磊便支持他取永历帝而代之的大逆不道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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