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九钺
和堵胤锡等人分手以后,车大任将侄儿车鼎瑛送到军中效力。明磊亲自见了一面,就将他指给湖南监军罗人琮为副手,其后的第四天,也就是八月二十六,明磊和徐运持等人动身,秘密潜回广东了。明磊一路上走得很急,一点都不爱惜脚力,众人谁也没敢抱怨,因为他们知道,明磊的儿子眼看就要过满月了,将心比心,孩子出生这么久都未曾回去,换谁心里不着急啊!
算着明磊也就这两日回来了,欣儿特意精心梳洗打扮了一番,原本嗣音还是要拦的。
“我的好妹妹!你还在做月子,什么也没有身子更重要的,怎么能下地更衣呢?万一招风了,这月子里落下的病。可不好治啊!”
原本嗣音的话是好话,欣儿有些心动了。但拧着劲儿的两个人,好话也未必好听啊!嗣音见自己的这番好意,唐欣儿坐在那里低头不语,一点反应也没有,不知怎的就又加了一句,“好妹妹,听姐姐的,上床歇息吧!你给咱家老爷生了个公子,这是多大的功劳!就是不打扮,全府上下也不敢轻慢了你啊!”
听了嗣音这夹枪带棒的话,欣儿眉头一凌,“姐姐的好意欣儿心里明白!可老爷这一走就是半年多,虽说是忙着军国大事,咱们做女人的不能扯后腿,但欣儿实在有些想老爷了。女为悦己者容嘛!余下的欣儿不在乎!”说着,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嗣音,“说起来,姐姐没生过孩子,把这些想得实在太多了!不就月子病嘛,哪用调理啊?再坐回月子不就好了?”
说着,欣儿一把将胭脂盒往桌上一丢,转身来到床边,轻轻地将熟睡中的小婴儿抱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要说,有时候老爷的心比女人还细。知道自己亲自喂养的孩子和当妈的亲,没听小德子的,将大公子交给乳母喂养。每天抬眼就能看见这个小东西,真好啊!”
“大公子!”这几个字深深扎在了肉里,直气得嗣音小脸煞白,转身就出去了,两扇屋门特意大敞着,“好好让你个小贱蹄子见见风!”小声咒骂着,嗣音突然听见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由远及近。
这可是督师大人的内宅,加上嗣音和欣儿又常常在各自的书房办公,说起这后院的规矩,用小德子的话来形容,‘是完全参照宫里的礼数,再结合东厂、西厂的严密,绝非永历帝的靖江王府能比拟的!“
所以,能在后院如此肆无忌惮地急奔,还会有何人?
果然,一眨眼的功夫,迎着阳光,明磊高大的身躯就象从地里冒出来一般,稳稳地立在了王嗣音的面前。
老实说,半年多没有见到夫君了,还是那样的不修边幅,穿着的还是这件走时换上的雪白蜀绸带银色团龙暗纹的长衫,粘满了灰尘几乎看不出本色了;人也瘦了,好好的一张圆润的大白脸现在好像被刀削般的菱角分明起来,脸色也黑了,但嗣音还是有些痴迷,越发觉得眼前的这个人神采飞扬。
一见俏生生的嗣音如出水芙蓉般地痴痴地立在欣儿的院中热切地看着自己,明磊实在有些惊异,可没有一点迟疑,抢过去,有些粗鲁地一把就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嗣音觉得自己男人是如此的强壮,将自己横在胸前就象摆弄一个小玩具,显得一点分量都没有。不禁伸手轻轻地抚摸明磊那粗浓的眉毛,“多好啊!就是长得有点儿散,眉心都像要长到一起了。”
明磊抱着嗣音一连转了几圈,嗣音伏在明磊怀里,感受到强烈的男人汗臭味,眼前夫君的一张嘴怎么才发现长的是这么好?多象一张女孩子的嘴唇,丰厚又不失颜色。也就在这一时间的迷离,这嘴唇一下就紧紧地贴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许久、许久,明磊才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怀里如一只小猫般服帖的嗣音,火热的笑脸象桃花一般的绽放着,不禁舔舔嘴唇,余香尤在啊!
“在别人的院子里,你这个人怎么这个样子啊!”
满眼都是嗣音的春色,明磊哪还能听出这其中的玄机,馋着脸笑道:“谁叫你没事摸什么眉毛,看我这灰头土脸的,痒痒!”
说着,也没有将她放下来,转身就要进屋。
等明磊抬起头,才看到唐欣儿的房门大开着,欣儿就立在门口,含情脉脉地盯着自己呢!
明磊的笑多少也有些尴尬了,而此时欣儿的心里也是翻江倒海。尤其是刚才,即使在明磊怀里,嗣音还是给自己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只见她的头斜倚在明磊的左肩窝里,小手不住地在明磊脸上抚摸。
满脸幸福的嗣音当然不忘从明磊的怀里探出头来,挑衅地看看呆站在屋里的欣儿,满脸都是得手后的窃喜。
见夫君有些发呆,嗣音才懒洋洋地下来,看着欣儿,又看看明磊,“独自在外这么久,夫君是不是洁身自爱啊?”
果然,嗣音的这句话,立时将院中的气氛改变了。明磊笑得有些心虚,“当然干净了!为夫在外面可是守身如玉,那些流言蜚语怎能当真呢?”
“流言蜚语?”
明磊后悔得差点给自己一巴掌,怎么这点诱惑就让自己五迷三倒的了。这下可好,二女异口同声地断喝,真是无妄之灾啊!
“湘妹多情!听说,井头村吴氏家代代出美女!”
“真的?为夫怎么不知道?”此时的明磊再不敢和欣儿对视了。
“老爷不是新近收了他们吴氏有名的才子吴李芳做幕僚了吗?传闻,这个吴李芳的堂妹不但长的好,而且琴棋书画一样精通,最难得的还是人家温良贤惠,是不是啊,夫君!”
“嗣音你这是要说什么啊?”
“什么?不是人见都见了,好像还单处一室呢!夫君啊!你说你什么时候通音律了,说听琴,我们也会信?”
欣儿的脸已经沉了下来,“有这等事?这两个月足不出户,竟不知道会有这等事情发生!”
权衡轻重,还是先堵住身边的这个吧!明磊赶紧又将嗣音抱了起来,“对天发誓!我就是听琴,什么也没有干!”
“瞧爷说的!有人伺候爷,嗣音高兴还来不及呢,哪会生气?爷把嗣音当什么人了?”
明磊干笑了笑,又将头扎进嗣音的怀里闻了闻,见嗣音总算闭嘴了,这才慢慢地将嗣音放了下来。俩人一进屋,明磊虚张声势地对着欣儿抱怨道:“怎么回事!这四门大开着,欣儿你可要在意啊!万一受了风,可不是闹着玩的!”
欣儿幽怨地看看明磊,“没什么?死不了!”
明磊原本是要看孩子的,三步两步就窜到了床和欣儿之间了,闻听此言,知道自己太过大意了,怎么也不能冷落了孩儿他娘啊!赶紧转身从后面搂住身子还有些臃肿的欣儿,“乖!为夫最疼我们欣儿了!”
顿时,欣儿笑了,对嗣音眨眨眼,转身投进明磊的怀里,“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还不快看看咱们的宝贝儿子!”
“你作死啊!没轻没重的,他还睡着呢!怎么能抱起来呢?”听着欣儿的娇嗔,嗣音的脸越发白了。
明磊全神贯注看着自己在这个世上的第一个后代,一团小肉,却能撩拨到你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儿子啊!千万要记住,女子无才便是德啊!将来一定不要学你爹,娶什么才女,弄得你别管在外面多么叱咤风云,回到家里,一样被治得服服帖帖,战战兢兢的!你爹怎么就忘了君子不立危崖的古训了?”
明磊夸张地调侃,算是给屋里注入了轻松的气氛。嘱咐欣儿好好休息后,明磊就跟着嗣音出来了。
嗣音被明磊的大手搂着柔软的细腰,温热的晚风轻轻将自己刚刚被夫君弄乱的青丝吹起,嗣音将明磊的右手放在自己的小手内,反复地摩撮着,“……咳……那个,吴家小姐真要合心意,娶过来也无妨!
其实,大丈夫三妻四妾,天经地义的!夫君不必太在意我和欣儿的!这样下去,会把我俩惯坏的!”
明磊的心头一热,“太好了!”但无数次惨痛的教训啊,女人的话怎能轻信?明磊立时改了口:“太好了!多谢夫人体贴!但这二年,范家的雯霆就要过门了,为夫的岁数也一天比一天大了,身子骨顶不住啊!能守住你们三个就知足了,怎能得陇望蜀呢?”
嗣音将明磊的手重重地摔了出去,“厉害啊!多日不见,周璞麟你练得越发炉火纯青,怎么都不上套了?明白就好,敢在外面沾花惹草,仔细你的皮!”
明磊的儿子周九钺的满月筵席范围不大,基本上算是明磊集团内部的一次小聚会,但还是来了不下百人,整个总督府张灯结彩,就连门前的那对石狮子,也被冲洗得干干净净。
摆宴的前厅已经挤得满满的了,内院总管吕二嫂忙着招呼下人在花厅再摆上几桌。王嗣音一身鲜亮的盛装,象一朵华贵的牡丹花紧贴着立在明磊的身旁,和众人打着招呼。
别看嗣音面带微笑,心里可说什么也不痛快,虽说欣儿没有出面,但还是将这件事操办得如此隆重,而且不但府中上下的仆人,就连外衙的警卫每人都得了一个红包。干什么?也太得意忘形,显她有钱似的!
想想实在还很气不过,在明磊的左臂狠狠掐了一下。
“干什么!你?”
“气不过!”
明磊面露微笑,眼睛看着远方,“我知道,她花了三千两,等来年咱儿子满月的时候,花五千两还不行吗?”
此时,在这热闹非常的前院里,一个小时前刚刚见过明磊的徐运持和在场的来宾只是稍微客气了一下,就悄悄地摸到总后副主任刘希尧的身后,生生将正在和人划拳的他从酒桌上给薅到了一边。
刘希尧今儿个的高兴绝对是出自真心,他是扬州的老人了。自然视明磊为自己的主公,而主公打下了如今的家业,却一直无后!这件事实在让他们这些老人惦记。现在总算有了小公子,高兴!再加上有日子没见到明磊了,已经连喝了十几杯,脸红扑扑地,诧异地指着徐运持,“我说参谋长啊!大伙这都多久没凑到一块了,单挑这个时候谈公事,可真有你的!”
徐运持伸手扒拉开刘希尧的手指,“嘿!你将就将就吧!这也是大帅刚刚交待的,给你三天,除去大军的辎重,再准备三万人的装备。”
“什么?三万人的!我的参谋总长大人,你是不是说笑呢?蒙我是吧?现在全省上下总动员,我这还缺五万负责后勤的民兵的缺呢,你上哪儿变出三万人呢?”
“这你不用操心!一句话,行不行!”
徐运持一本正经地样子,刘希尧也不笑了,“说真的,办不到!”
“那两万人的,有没有?”
“您这和我谈买卖呢?先漫天要价,再就地还钱?”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我可告诉你,这可是件大事,决不能儿戏!我也是才知道,有些乱了方寸。”
见徐运持额头见汗,真的有些着急了,刘希尧实在有些撑不住了,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伸右手一巴掌就拍在了徐运持瘦弱地肩膀上,“实话跟大人回,十几天前,军座(指刘六)就跟我打过招呼了。但是,东西现成的,可人手没有啊!要拿,谁用谁自己去取,我可伺候不了!”
徐运持长长出了口气,“这你放心,让袁则民给他们捎过去。另外,说不定还能给你弄两、三万的预备役过来。”
“真的?”一听说有两三万光管饭不用给工钱的预备役,刘希尧顿时眉开眼笑了起来。一把就搂住徐运持的脖子,“我的好大人,咱俩什么交情啊!我那儿还给您留着一匹两岁口的蒙古战马呢。那马长的,真叫一个俊,给张天广那几个小子馋的啊!就跟见了荤腥的猫成天围着你转。但大人放心,老子说什么也没叫他们弄了去,就为着,差点和我动刀子!怎么样?”
刘希尧低头发现徐运持有些发呆,咬咬牙又加码,“算了,为了朋友嘛!,压箱底还有一套纯银的马具,好马配好鞍,也送给大人了!”
徐运持侧脸躲开喷过来的酒气,挣开刘希尧的大手,就要发作,但想到刚才大帅就告诫自己要和刘希尧、张天广他们多沟通,省得一大群人都说自己难处。算了,将就一回吧。
于是,硬挤出个笑脸,“刘大人的意思,要和我好好聊聊了?”
“对!大人实在体贴下情啊!”
“我说为什么发给在下的宝剑、马匹连一些旅长的都不如呢?你小子可够黑的!”
“你这是什么话!大人将手伸出来看看。”
徐运持下意识地伸出右手端详,“怎么了?”
“看看!十个指头还不一边齐呢!更何况我们搞后勤的?人之常情嘛!”
“算了,不和你计较这些了。想知道什么?问吧!”
“大帅从哪里一下弄出这么多人啊?不会是去抢壮丁了吧?”
“瞎说!大帅是什么人,怎会这么做?说这话是不是成心讨打啊!”
“该死!该死!我这不也是急的吗。这招是不太好,但管用、简单!哪象现在?参谋长您是不知道我们的难处,不单给工钱,还有保险,可就是没人愿意干。即便这样,还不许硬性摊派,还要将危险提前告知,太费劲了!
算了,提这些作甚!还是您透露一下,哪儿淘换的这么多劳力啊?”
“其实我还是不明白,你知道这些干什么,过不了几天,大家不就都知道了吗?”
“这个,大人您就不懂了!我是军中的消息灵通人士,可以拿这消息和那些坏小子交换我想要的啊!有些东西可不是钱能买得到的!”
徐运持莫测高深地笑了,“那你细细数来,今年,你见过付家兄弟几次啊?”
经徐运持这样一讲,刘希尧当然知道主帅又有了什么新花样。
果然,徐运持自得地晃晃脑袋,“真是高明,我说军事会议上,大帅为什么敢置赣州于不顾,决定大大方方地绕城而过呢!”
见刘希尧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徐运持很满意,孺子可教。于是接着说:“不告诉你,恐怕你一辈子也不会想到赣西的棚民吧?”
见自己的话,这回刘希尧是真的有些迷糊了,徐运持只好细细刨析了一番。
原本在赣、湘边界绵延千里的崇山峻岭当中,福建、广东两省的破产农民背井离乡,纷至沓来,在广袤地大山中,“延缘依附,什佰成群,靠种麻造纸倚为生计。大多依崖缚茅为棚以居,人咸曰之棚民。”
棚民的出现,大概始于嘉靖年间,至崇祯朝越来越多,到了顺治元年,一度达到五、六十万人口。这些棚民一般是按省籍分地区居住的,赣州、南安府的棚民以广东人居多,袁州、广信府以福建人最多。这些流落遥远异乡的贫苦棚民,可以说是当地人群的最底层,地方官府和本地豪绅从来不把他们当人看待,极尽欺凌之能事,因此,这些棚民过着其居如猪,其人即牛羊的悲惨生活。但也是由于这种处境,逼得这些棚民筋骨耐苦寒,性情剽悍异常。
凡事压抑得太久迟早是要爆发的。也就在棚民人数最多的崇祯十五年,大明朝江河日下的时候,袁州邱仰寰领导天井窝棚民暴动,参加者过万人,“破袁州府城十七次”,达到“官府缉捕,具莫敢问”的程度。从此,当地官绅均视棚民为匪寇,禁止当地的普通百姓与他们往来。
刘希尧在广东这几年,多少也听到过棚民这回事,便问道:“原本棚民是有几十万之众,可这几年,广东籍的棚民不是陆续返乡,多数都在潮惠或者韶州定居,成了工人了吗?”
“不错!赣州、南安的棚民是没剩下多少了。所以,别说济尔哈朗、谭泰,就是赣南巡抚李兰池也不会想到他们。可袁州、广信的棚民还有二十几万呢!
如此良才,弃之不用,多可惜啊!
萍乡有个叫朱益吾的福建人,擅长拳脚,好打抱不平,光徒弟就收了七、八百人,后被推举为袁州的棚民客长,现在,已经是天地会袁州分舵的舵主了。
去年赣西年景不是很好,到现在,付氏兄弟已经送几十万斤土豆给棚民赈灾,很快就在袁州、广信收棚民会众不下五、六万人了。”
“可,他们愿意从军了?”
“笑话,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就知道拉壮丁?大帅早命人将一纸文告送过去了。大意是:要棚民到天地会登记造册,只要家中有人从军,等收复江西,依各人的军功、官职大小,最少也可领取百亩田地,从此安家为良民。”
“此计甚好,可到时我们要没有土地怎么办?”
“怎么会呢?谭泰把南昌府周边百里都变成无人区了,兵灾过后,光那里的人口少说也要减少二十万,这不正好有了空缺了吗?
而且,最关键的是,江西新附,民心未定之际,有了这二三十万感恩戴德的棚民安家在南昌府,金声恒的一举一动,不就如掌上观纹了吗?”
“高明啊!高明!”刘希尧嘴上这么说,心头不禁一凛,如此一石三鸟的计策,能想出这主意的人,心思缜密得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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