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汴梁是天底下最繁华的都市,天子脚下,市井间什么事情没瞧过?官家和皇太后莅大相国寺礼佛、万里之外葱林驼队进城、古怪的拜火教、神秘的大秦景教、朝廷的百官换了便服逛窑子……当真是太阳底下便没新鲜事儿。
只是今儿当真是新鲜了,一队足足千人的虎狼之师,乃是大辽国特有的重骑兵,马上个个都是黑漆漆镔铁鱼鳞甲,胸口亮澄澄黄铜护心镜,马绺子上挂着吓人的狼牙棒,甭说人了,胯下骏马都穿着马铠,只露着四条腿儿在外边,这等武装到牙齿的重骑后东京城的人当真便没瞧见过。
这一队杀气腾腾虎狼之师便从东京城外面兜了一圈儿后这才从南熏门堂而皇之列队进城,有些个胆小的看了当真便脚底下打颤,却是被旁边的人一阵臭骂,“没用的瘟生,不知道咱们陈少保一张嘴儿舌战大辽文武百官,愣是把那辽国萧太后给说服了么?现下两国乃是兄弟之邦,你怕个球囊?”
有个说书的艺名月关,乃是去北边大名府采过风的,知晓些辽国故事,看眼前玄甲耀日,朱旗绛天,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旁边一个闲汉瞧他这副模样,便说了:“月关大大,您是去北边采过风,知道这大辽国的事情,给咱们说说哇!”
“大辽国崇左尚右,以朱色为贵……眼前这支队伍怕不是使节团那么简单。”这月关看着大辽骑兵缓缓入城,喃喃道:“我若是没猜错,里面必定有大辽皇家人物……”
“您说的就是那红然的大旗?”那闲汉一指其中一面儿大旗,上面龙飞凤舞,东京城可没几个懂契丹文的。这月关偏巧却识得几个,写的乃是“越国公主耶律”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可了不得,乃是大辽国越国公主……这公主的旗帜不过在中间,那后面的……”
“后面的怎样?”那闲汉不依不饶问,旁边一个机灵的便白了他一眼,“你个球囊恁笨?没听月关大大说么。大辽国崇左尚右,也就是说越往后走身份越高贵,这公主的旗帜在中间,证明后面还有更加高贵的人物呢!”
“吓?”那闲汉吓了一跳,“公主才排中间?后面岂不是得官家皇太后身份?”
马蹄咯噔咯噔踩在青石板路上,一众骑兵缓缓入城,无数本地人士围观,这时候,最后面的大旗入了城门。顿时高高竖起。那旗杆儿足足四丈多高,最顶端还插着白色牦牛尾,这是表示最尊敬身份的,下面大旗迎风一展,顿时露出数个大字来,捧着旗杆的是个铁塔般的契丹汉子,胯下马儿异常神骏。可也不是,换一般的马儿如何吃得消这么大的旗帜。
“吓!”
围观者中识字的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旗帜上分明写着斗大汉字,“汴州陈少保门下走狗”。
四周顿时窃窃私语。
“是咱们陈保罗大人的旗帜哩!”
“当真奇了怪了,怎么陈保罗大人的旗帜反而在后边?”
“这契丹人也恁好笑,居然堂而皇之打出走狗旗号。当真是球囊都笑歪了。”
“你们这些孤陋寡闻的,也好意思在东京城混?最近最流行的段子‘陈少保威震上京’没听么?咱们陈大人去了大辽国议和,丰神朗俊文武全才,在辽国的公主郡主们哪儿见过咱们汉人中的英雄?哭着喊着要嫁咱们陈大人,最后那萧太后没奈何,把最疼爱的小公主赐婚给了咱们陈大人……”
“大辽国以前逐水草而居,在契丹人眼中狗是最忠诚的。因此自居为狗并不丢人,反而是一种荣誉,譬如你要想做大辽国公主门下走狗人家还瞧不上你呢!”说书的月关是个聪明人,便给四周闲汉解惑,接着压低了噪音又说:“各位不知道么?章献皇太后削了陈保罗大人的官职,咱们朝廷呐!太小气了。”
“直娘贼,人家番邦能让咱们陈大人做驸马,怎么朝廷还容不下?恁丢堂堂华夏大国的体面,难不成反不如番邦气量大了?再说了,陈大人可也是汉人不是……”
“你便不知,陈大人跟长公主情深意重,做了辽国驸马,再做咱大宋驸马岂不是丢了朝廷脸面,朝廷估摸着也为难呢!”
“嘘!各位,小声点儿……”这时候说话的脸面团团单眼皮塌鼻子,一身商人打扮。
“小声个球囊,看你模样高丽国来的罢?咱们大宋风闻言事,太祖爷当初立下的规矩,朝廷规矩不合理的咱们便有资格说。”大嗓门的闲汉扯着脖子双手叉腰,一副“你能咬下我球囊来?”的模样,“要我说,那庞太师老巧,也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干脆把太师给陈大人做得了,长公主再下嫁,岂不是英雄美人的佳话,方才显得我堂堂上国脸面。”
那高丽商人缩了缩脖子,心说当真是天朝上国,连平民都这等不凡。
这边市井闲话不提,话说那刘娥得知了今儿南熏门风波,顿时气得拍椅子把儿大骂,“什么大辽国使节团,分明便是来给哀家脸色看了,好个陈保罗,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居然胆敢拿大辽国来威吓哀家,这是什么地界儿?东京城,哀家的地方,他居然敢叫人打出汴州陈少保门下走狗这等旗号,想造反不成。”
“太后,暂歇雷霆之怒。”庞太师一脸苦笑,“那市井闲话还说老臣年迈,便该把这百官之首的太师位置让出来给那陈保罗坐方才显得有古人让贤之风。”
“放屁。”刘娥暴怒之下说了一句粗口,四周太监听了谁也不敢吱声,心说能让皇太后说粗口的恐怕也就那翰林待制陈保罗一人了。
庞太师小心翼翼说:“太后,眼下的确不是发怒的时候,依老臣看,早早把他送出京去才是。”
刘娥脸色难看,“哀家已经给官家那意思了,可官家死活不开口,难不成要哀家自食其言亲自封他不成?”
“太后,那陈保罗广陵县侯的爵位和食邑不符,莫不如,加封他食邑三千户,也算给官家一个台阶儿下,这样官家也好开口,不然,您刚削了陈保罗的官位,官家若封了陈保罗的官,文武百官岂不是以为官家有意逆了太后的意思,说起来,太后教导有方,官家还是纯孝的啊!”庞太师到底谋深算,分明打的脚踩两条船的意思,这话太后听了高兴,日后传到皇上耳中也显得他懂事没乱说话。
嗯了一声,刘娥中这话到底顺耳,可也不是,官家自小性子纯孝,说起来,都是那陈保罗的错,当下便叫来赵雅,“你跑一趟陈保罗那儿,加封他食邑三千户。”
“老奴这就去办。”
这赵雅得了刘太后的旨意,当下急匆匆去了扬州门四海馆,刚到那四海门口,就瞧见门口一堆人,还有一匹神骏异常的赤炭火龙驹,当初檀渊之盟真宗帝御驾亲征的时候他是见识过这匹马儿的,可不是辽国兵马大元旦耶律休哥的胯下骏骑,怎么便在这儿?
保罗爷此刻也郁闷着呢,赵槿刚刚跟赵娴到了门口,没想到四海街口泼刺刺跑来一匹马,到了门口咴咴一声长嘶后人立而起,马上跳下个人来,那赤炭火龙驹可是异常眼熟,马旁的人儿雪肤大眼一身戎装巧笑嫣然,他犹自不信,使劲揉了揉眼睛,不是呼伦又是哪个。
他先是一喜,腾腾几步便走过去,满脸儿的笑,“你怎么来了?”
呼伦瑶见他先还从内心深处笑,可看见门口站着的两女顿时便沉下了小脸蛋儿,只是瞧着赵槿赵娴两姐妹,后面阿蛮蓉娘阿风她们都不好开口,心里面都清楚着呢,自家爷风流性子,这下好了,两国公主照面了。
赵槿和赵娴穿的都不是宫装,可气度在那儿呢,呼伦瑶出身大辽宗室,虽然刁蛮没架子,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如何瞧不出?
那下巴上一颗红色血痣的气度华贵,跟自己眼神对视后翩然一笑,若没猜错恐怕就是大宋国硕华长公主赵槿,旁边那个年纪跟自己相仿,倒是很不客气跟对视,怕就是千里迢迢跑去上京把保罗给勾走的玉卓公主赵娴。
眼前这局面,简直就是象棋里面的双王照面,自信能吃定一切的保罗爷也觉得头大了,槿儿还好,娴儿跟呼伦可都是刁蛮脾气,可千万别在大门口打起来,别说娴儿打不过呼伦,光是几个公主在自家门口打架就够让人笑话死了。
瞧着呼伦瑶那副契丹打扮,赵槿就猜到来人的身份,她其实也为难着呢,人家眼下是保罗名公正气的未婚妻,自家可什么身份都还没有,这如何称呼当真是不好办?若是按照先进门为大的规矩,自己岂不是要叫对方一声姐姐?
她到底是一国长公主,再怎么贤惠大度,都不可能沦落到叫别人姐姐的份上,顿时,两厢便倒僵持了,保罗左瞧瞧不是,右瞧瞧也不是,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正在这当口儿,四海街口又跑来一匹马,马上正是刘太后贴身太监,大内昊天门风雅颂之一的赵雅,当下大喜,管他是谁,这时候来的就是救兵哇!顿时便要走过去,“雅公……”
“你先别走。”赵娴小脾气又来了,一把扯住了他,“先把眼前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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